“棍爷说这个话的时候,口齿清晰,两只眼睛黑亮黑亮,完全不像是因为糊涂才说出来的混账话。
而且他说完这一句,就忽然死死握着我的手,他两只手好像了两只大大的钳子,掐得我手腕生疼。
而且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感觉我身体好像猛地一震,就好像有一丝奇怪的电流蔓延了我的全身,我有些恐惧,因为棍爷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那些场景,如同电影,就在我的脑海里一一播放。
我看到了十殿阎王,看到了酆都轮回之海彼岸花,那些我原本以为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他们在我的大脑里那样真实,就好像我真的曾经到过那些地方一般。
那些场景如幻灯片一般一一划过,最后我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隐藏在水里的眼睛。”
“大力鬼王。”莫俊一低声说。
“当时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我只发觉他死死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浑身上下都被看穿了,我的前世今生,都好似一只玻璃瓶里的液体,一眼望穿。
那眼神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我打了个寒颤,猛地挣脱了棍爷的手。
棍爷抬起眼,也在看着我,然后他好似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自问自答,他说,我该上路了,他在等我呢。
然后棍爷流下了两行热泪,接着他就又糊涂了,疯疯癫癫,嘴里说着不像样子的话。
我吓得够呛,逃一样地离开了敬老院。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噩梦,我梦见我从山崖跌入血海之中,然后我在血海之中苦苦挣扎,我看到了很多幻影,那些幻影很熟悉,却又不曾是我经历过的。
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眼前的这些幻影全是我前生的记忆。
在这些幻影里,我看到,我前生每一次轮回都会死于同一个男人的手,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而每次他都会投胎成不同的姓名,不同的样貌,但每一次我们的相遇,都会恨意四起,最后他都会结束我的生命,用各种残忍卑劣的手法。
然后我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睛,他死死瞪着我,略有些调侃地说,你前世今生每一次轮回都难逃一死,在你上一次投胎之前,你说了,你要用你一世的爱去感化他,只可惜,我看到了你这一世的尽头,你仍然死于他的手,他杀死你的时候,没有一丝悔恨和一点留念。
而当你这一世结束,当你恢复全部轮回的记忆的时候,你会看到你们每一次交集,每一次接触,他每一次杀害你时候你全部的痛苦。
当时我捂住了头,不要再说了,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可是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盯着我,他好像是在冷冷一笑,他说,你还记得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么?
我摇摇头。
那双眼睛的主人继续说,上一世你们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上过战场,他中了枪,你冒着枪林弹雨把他从炮火之中背了回来,到了和平年代,他则是为了一些蝇头小利,逼得你妻离子散。
你恼羞成怒,找他理论,你们发生了口角,最后他抄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捅了你数刀,当时你还没死,有那么一会儿,如果他把你送到医院,你还可以活。
只可惜,他站在你面前,只是冷冷地看了你一眼,然后将你拖到附近的江边,一把推了下去,你还记得你弥留时候的感受么。
我没说话。
那双眼睛的主人说,我可以帮你感受一下。
忽然一股刺骨的寒意蔓延了我的全身,我浑身都在颤抖,胸口像是冻成了冰块,我伸出手,想要挣扎,却没有人救我,一瞬间,一种痛彻心扉的悲凉涌进了我的全身,痛苦绝望愤怒,这便是我临死前的全部感受。
那双眼睛淡淡地说,这只是你上一世临死前的感受,可这一世,当你死的时候,你前世所有临死前的痛苦都会如同潮水一般,将你卷入记忆的旋窝之中,只是这一世你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那旋窝太湍急,你是无法挣脱的。
你会变成厉鬼,你会杀死很多人,你不会再有下一世的轮回了,因为你会在这一世结束,折掉你全部的鬼寿,你会消失,彻底消失。
是谁?这一世那个杀我的人到底是谁?我当时怒吼,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我会先杀了他,我要让他和我共尝所有的痛苦!
那双眼睛的主人轻蔑地说,没有人能改变自己的灵魂的命运,除非……
那双眼睛的话没有说完,他就消失了,而我自己从噩梦当中猛地惊醒过来。
我这时候才发现,我的被褥和床单已经全部被汗水侵透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我妻子说了关于棍爷的事情,她一下脸色苍白,连连说,怎么可能,她明明亲手将棍爷杀死的。
我问她,你到底是怎么杀的棍爷。
我妻子说,那天晚上,她又去给棍爷读书,读着读着,她就好似失去了记忆一般,那些书本上的文字一瞬间竟然都扭曲了起来,就好像无数的蚂蚁,在纸张上爬来爬去。
她脑子里全是那些爬来爬去的蚂蚁,嘴里不知道究竟念叨了一些什么,她读了大半,书就从手里滑落,重重地砸在自己脚上,这一下倒是把她砸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棍爷已经睡着了。
她原本只是想帮棍爷把被子盖好,可是当她走到棍爷身边的一瞬间,心里却涌出一种极为古怪的念头,她想杀了他,她想杀了眼前这个熟睡的老人。
这个念头太强烈了,强烈到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她拿起一边的枕头,把枕头死死覆盖在棍爷的脸上。
说来也奇怪,棍爷平日里懒懒散散不爱动弹,到了生命攸关,他还来了牛一样的力量,不停地踢打着双腿,两只手也胡乱挥舞着。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能敌得过已经走火入魔的年轻人,我妻子用枕头一直压住他的脸,直到他的双腿再也不动了,两只手软塌塌地滑落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