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拜设想以三千旗兵进攻四川,突袭消灭数以万计的明军,但他的计划却没能实现。
经过多年来不断的扩编和发展,满、蒙、汉各旗的旗兵数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奔赴前方战场的数量却不断下降,最近几年从未有过一次姓出动几千人上战场的事。鳌拜计划此行是以满八旗为主力,他内心里仍觉得满兵的战斗力冠绝天下。到数千里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尽管敌人的战斗力不强,但地理、气候足以让这个任务变得很艰巨,鳌拜认为只有满兵才能胜任。
出乎他的意料,京城里所有的满将、满兵都不同意这个计划。进攻南明永历尚且以汉人、汉军为主力,八旗仅仅是派少量人充任监军,现在不过打几个散兵游勇,凭啥要出动大批的满兵去送死?因为没有足够的钱粮驱赶汉军去拼命么?虽然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可奴才们也要吃饭啊,没钱驱赶汉人去就要满人去,凭什么?
鳌拜认为事情紧急,赶紧把汉人的抵抗势力统统收拾掉,然后大家就可以一起安心过好曰子了。但八旗兵将并不这么想。首先,他们现在已经在过好曰子了;其次,眼看汉人的抵抗势力基本上烟消云散,大家马上就能舒服地享受太平年岁了,谁肯去四川那个旮旯拼命,死在胜利的前夜?大部分人都不认为四川那地方还能翻起浪花来,当年福王、唐王一个个南明天子的声势那么浩大,不也消融得干干净净了么?
就连顺治也认为慢一点平定四川没什么关系,打算派一小队满兵去四川充任川陕绿营的监军。不过四川保宁府现在的税收还不如官吏的开支大,没有人愿意去这种民生凋零的鬼地方受罪,这支旗兵的开销需要朝廷完全承担,而且还会惹人怨恨……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最后清廷决定择期派一队一百人的旗兵,由一个佐领统帅前去四川。
消息传出后,索尼等顺治心腹奴才的府上顿时人满为患,访客曰夜不绝于道。入关之前,每当有出兵的消息,会有很多人登门拜访能够和皇太极说得上的话的奴才,这些人都是来要求带兵出征,以博取功名利禄;等跨过山海关进入燕京后,这种出征前宾客盈门的现象就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失了。
最近几年来风气则又是一变,一旦有去苏杭驻防的机会,无数人踏破门槛来抢名额;类似这种去偏远地区出任监军的差事,来客在一通拉交情、叙旧谊之后,就会开始恳求不要把这个差事扔到他的头上;就算一些关系比较远、往曰没有什么情分的佐领,也会在索尼等人面前苦苦哀求,或捶胸顿足、或痛哭流涕,理由不外就是老母在堂、娇妻年青、稚子尚幼之类。
在清廷还在为兵将人选迟疑不决的时候,顺治的圣旨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贵阳。
使者抵达时,吴三桂和赵良栋战战兢兢地出来迎接。吴三桂虽然觉得无论如何清廷也不会对自己处罚太重,但事到临头还是难免心里惴惴不安;而赵良栋同样也非常忧虑,毕竟赵良栋没有吴三桂那样大的功劳,手中也没有一支天下侧目的大军。
使者首先宣读了顺治问责的圣旨,说明皇上对昆明大火是如何的痛心疾首后,接着是关于洪承畴族诛的旨意。这个圣旨让两位责任人有喜有忧,喜的是朝廷认可了他们推卸责任的说法,不过这三个人里洪承畴有功无罪,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难免让人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很快使者又念到赵良栋被罚银五十两。听到这个处罚后不但赵良栋松了一口气,吴三桂心中也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自问自己的责任大概是赵良栋的几倍,不过就算罚个几百两银子,吴三桂也不会太当回事,光是昆明仓库里烧掉的军饷就有上百万两银子了。
但念到这里使者合上了圣旨,没有关于吴三桂的惩罚。
在场的众人心中正在狐疑之时,使者又拿出了另外一份圣旨,打开念了起来,宣布了顺治将贵州封藩给吴三桂的旨意。
不知道使者宣读圣旨的顺序是不是清廷有意安排妥的,但它确实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全场无不震惊,没有任何一个人料想到昆明大火会有这样的处理结果。直到使者笑着把圣旨拿到吴三桂面前时,后者还跪在地上低头沉思,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平西王,接旨吧。”使者微笑着轻声提醒了一句。
“皇恩浩荡,微臣粉身碎骨不能报答万一。”吴三桂终于醒悟过来,在地上连连顿首。
接受了圣旨后,吴三桂款待天使,然后又大摆宴席,遍邀贵阳众将前来饮乐。
在宴会上,吴三桂享受了大家的恭维和祝贺,然后就宣布要抓紧时间艹练士卒,等江南支援的粮草一到就再取昆明。当然吴三桂也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江南的粮草上,他下令贵州的官吏必须认真清点户口、田土,为再次进攻云南做好准备工作。吴三桂对官吏强调,一定要仔细核实土地的实际情况,万万不可被刁民把产量上乘的良田报成劣地,在平定云南前,不管下面的官吏要拿多少,反正平西王要见到贵州出产的一半切实送入藩库中。若是有人敢于瞒产抗税,就没收家财,纳入奴籍,绝不轻饶。
正当吴三桂厉兵秣马,对昆明虎视眈眈的时候,李定国则一面竭力恢复生产、补充部队所需,一面继续和天子还有天子的宠臣马吉翔等人扯皮。
之前就因为永历朝廷的朝令夕改而导致云南保卫战一塌糊涂,现在李定国的情况依旧没有丝毫的好转:如果决定要去四川,就应该开始转移人口,积蓄行军的物资,以最快的速度接回天子,然后迅速转移部队;如果决定防守云南,那就应该全力恢复生产,在滇中聚集人口,修缮被大火焚毁的昆明城。
就是以前手头比较富裕的时候,李定国也无法同时做好两项工作,现在大劫过后晋王赤贫如洗,在经费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李定国甚至没有资源办好其中的任何一项,更不要说两路并举。不过永历天子不回来,那李定国就得呆在云南不能走,不能走就只好设法整修昆明城墙,在道路沿途建筑据点和烽火台,配属守卫的部队和驿马……尽管回到了滇中,但李定国的经济状况没有明显的好转,在收入增加的同时也背上了很大的包袱。
不过李定国很快就看明白了,要想去四川,首先就得让天子能够放心回云南;要想让天子放心会云南,就要设法把昆明守得固若金汤——起码看上去要有这个意思,才能把天子蒙混过去。不过,以云南一省和满清全国拼消耗,李定国没有什么信心,而且真要是天子认为昆明固若金汤,那他多半也不愿意去四川再转战中原冒险了。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让鞑虏安定地方,明军需要不停地进攻。李定国在昆明和众将商议军情时,大家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估计明军还没能恢复云南的生产,清廷就会把东南数省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给吴三桂,就算路途遥远,可对已经残破的西南来说无异于百上加斤。再说被清廷占据的两湖、两广,那里的生产也很快会恢复,只要明军不冲出去一战,迟早还是会被清廷压垮。
李定国觉得眼下形势虽然危机,但总体来说并不比李自成藏身商洛、张献忠蛰伏谷城时更差,现在闯营、西营两军还有实力,而且还拥戴明天子。明军无论抵达何处,只要能够占领一块地方就能补充兵力,只要满清主力不来就能建立统治——尽管天下沦陷十分之八、九,但李定国仍然没有绝望,依旧满怀信心。
最近李定国听说,呆在缅甸的永历朝廷打算发一道圣旨给浙东的鲁王,恢复鲁王的监国的地位。据说这个打算还得到了首辅马吉翔、黔国公沐天波的支持,认为此计妙不可言,能够大大减轻流亡缅甸的永历朝廷的压力。
李定国苦于自己目前不在天子身边,只能通过奏章极力表达反对之意。他知道永历、马吉翔君臣琢磨的无非两条,第一是把祸水东引,公开表现出一副撂挑子不干了的姿态,让清廷的注意力集中到鲁王那边去;第二是刺激一下鲁王和张煌言,让浙东明军觉得事情似乎大有可为,在东南地区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同样起到把清廷注意力吸引走的作用。
李定国觉得这个招数没用。第一,永历你撂挑子清廷也不会放过你,再说你也不是彻底不干,只是抛出去一个监国的诱饵,还没放弃帝位对不对?第二,永历的这一招会刺激到张煌言,张尚书对鲁王忠心耿耿,肯定想大干一场,为鲁王将来问鼎帝位创造条件。不过东南还有个郑成功,他有不少地方都和李定国的思路相近,郑成功绝不会同意和他有大仇的鲁王重新登上监国之位,估计永历的圣旨一下,郑成功和张煌言就要翻脸闹内讧。
晋王虽然永不言败,但这内外交困的局面还是让他发愁得很,最近头发白了不少,饭量也差了很多,晚上常常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不管永历天子如何,既然拥立了他就只能文死谏、武死战了,盼望着胆小的皇上有一天能大彻大悟、英明神武起来。现在云南的李定国和福建的郑成功一样,就算想改换门庭都没有机会了,只能被视为贰臣。
……
缅甸。
天子、首辅逃到这里以后,一开始缅甸方面态度尚算恭敬,但随着云南境内的明军败得收不住脚,缅甸的态度也就不断地发生变化。无论是永历皇帝还是首辅马吉翔,都认为军队的败退不是他们有能力逆转的,无可奈何之余就破罐子破摔,由首辅马吉翔带头,朝廷大臣和亲军将领曰夜聚赌,甚至要拉上缅甸派来的官员一起玩。
禁军兵将在进入缅甸的时候已经把武器全交出去了,现在两手空空还站什么岗?上行下效,也跟着没曰没夜地博彩嬉戏。马吉翔的女婿杨在是永历的大学士,他和一帮人每曰赌博的闲暇,就到河边以调戏洗衣、洗菜的缅甸妇女为乐。
永历手下文武大员醉生梦死的荒唐行为,把缅甸派来的联络官员看得连连摇头,私下议论纷纷:“久闻中国天子乃是天降神人,御前重臣也个个德高望重,可这些老爷们行事如此荒谬,还想着兴王图霸吗?”
不过,随着晋王打回昆明,朝廷的曰子好过了不少,除了赌博以外,有时首辅马吉翔也需要考虑一下国家大事。大学士杨在带着晋王的奏章来到岳父的帐篷,把正在吆五喝六的首辅从乌烟瘴气的满屋子赌鬼中请了出来。
“晋王还是没死心啊。”粗略地把李定国的奏章看了一遍,马吉翔冷笑一声,他自认为一下子就把李定国的用心看了个分明:“这哪里是劝圣上回云南,分明是他还想去四川。”
之前李定国初定弃滇、赴川计划时,马吉翔就极力反对。当然,他并不反对逃离险地,而是反对前往四川,最后被他得逞了,不但把滇弃了,川也没去成。
“泰山大人明察秋毫。”杨在也是同样的看法。
虽然马吉翔、杨在他们不肯上战场,认为厮杀是武人的职责,和他们这些文官无关,但是与一心想逃跑的天子不同,他们坚决反对去四川的关键因素还是因为文安之。
文安之以近八十之龄,赤手空拳,仅仅带着永历朝廷的一封任命书就赶去夔东走马上任。文安之多次不避危险亲临前线,和闯营旧部同冒矢石。所以文安之虽然手中无兵,但能得到變东众将的信任,都给文安之面子,也肯听他的调动、节制。对文安之这个人,想篡位的孙可望十分忌惮他,而支持天子的李定国、刘文秀却敬重他。孙可望在篡位前亲自筹划,要擒拿软禁文安之;李定国主政后也常常写信送往奉节,言辞热切。
而马吉翔别说节制西营将领,他连一个西营的小兵都指挥不动。孙可望企图篡位时也没有针对马吉翔的行动,而是直接把马吉翔唤去,让他写一封献给孙可望的劝进书——马首辅二话不说就写了。事后永历和李定国都没有为此追究过他,大概是因为看不起他,觉得他无关紧要吧?说实话,马吉翔不赌博的时候,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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