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铄被她们弄的楞了一楞,然后回答说,“在呢,世宇哥正在阁楼和我爹喝茶讨论兵器,世宇哥被我那爹给带坏了,对兵器也入了迷。”
许宛如玩笑,“那可不是,人家本来是延师傅的徒弟,现在似乎成了登门大弟子,这些年还帮着你们教学招揽生意,也该发放一下工钱才适宜嘛。”
延铄也玩笑回道,“世宇哥可是大少爷出生,看得上我们这点小银子吗,他留下来八成是因为我爹不肯放他走,还有大概是舍不得我吧。”
“就你那德行!瞧瞧!”
“好了,宛如姐,你别欺负铄哥哥了。”萧依依笑拉了拉许宛如的袖子,延铄抓住机会立刻就说,“看,连依依都看出来你在欺负我。”
萧依依瞥瞥嘴,他们家的情况延铄都知道的,在延铄眼中,她大概还是个只会和哥哥撒娇的小姑娘,笨笨的什么都不懂。宛如又嗔怪了几句,还是满脸的笑,听闻世宇在这武轩她就更雀跃了,说了句借膳房一用就扔下了他们,她的厨艺一向很好,人也很能干,不像那些待在深闺的大小姐,什么都要别人伺候。
这里只剩下她和延铄了,见不着的时候想着他,真的到了这武轩,她却反倒没宛如那么开心,心里沉甸甸的,想着,他还在生她的气么。
“依依,怎么都不说话,心情不好吗?”延铄向来疼她,当她亲妹妹一般,萧依依感激的冲他笑笑,“没什么,不过是累了。”她对他说。
她忽然发现延铄的袖子被划破了,好在没伤着内里,手臂的皮肤露出来,上面却赫然刻有一个纹身,她眯起眼睛仔细的看,这纹身是个虎头标致,很小却很精细。她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触摸那个纹身,延铄不料她会如此,当她手指头触摸上时,延铄的胳膊一颤,彼此都诧异的回过神来。
“这个图案是……?”她问的冒昧了,大胆觊觎男子的肌肤不合礼数,但还是控制不住一定要问。
延铄垂了下眼帘,道,“你也知道我是我爹的养子,他收养我的时候我的手臂上就已经有了这个图案,他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存在,其实……爹告诉我,我应该还有个姐姐,可他对于姐姐的事情却不多提,只让我记住,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亲人。”延铄对她毫不保留,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过的事,她问起来,他若知道的便全告诉了她,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忽然头却很痛,痛得要裂开,心里有个声音说,这个标志你见过的你一定见过,在哪里见过?谁的身上见过?却一点都记不起来……
“依依?”听见延铄喊着她的名字,她才终于从那个无底漩涡里清醒。
“脸色不太好看,我带你进屋坐坐,让世宇哥来看看你。”
“不必了。”
练场上的男孩子都被家里来的人陆续接了回去,兵器架上的弓箭多起来,练场逐渐空荡,延铄微红着脸说说想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萧依依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开,是啊,延铄不像延山师傅的儿子,如果不说也不看他出手,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白皙俊秀仿佛书生一样的少年郎君,竟然一身武艺绝学。
萧依依从兵器架上随手取了一副弓箭,箭靶的那头正是夕阳西下,她摆好姿势瞄准,面颊上迎满金烫的霞光,可姿势终归只是姿势,纵然目标就在那样不远的前方,双臂却没有拉开弓的能力,那支箭永远只能在手中遥望着箭靶,连中与不中的机会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了下。
“傻丫头,叹什么气。”听到这个声音时,萧世宇已经在离她很近的身后打住步子,萧依依猛的回头,想了很多种再遇见的情景,这一种却不在意料之中,夕阳下他正笑着,那笑容像是要和那漫天的流云合二而一,温柔,温暖,或是灼热……她竟然也分不清。
萧依依牵起嘴角,“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萧世宇接过她手中的弓,淡淡的说,“不是跟你说过,女孩子家学什么舞刀弄剑。”
她静静看着他的脸,用目光勾勒着他俊朗分明的轮廓,也想向平日一样跟他撒娇跟他嬉闹,可那件事儿,她不问问,总记挂在心,也许他还在生气呢。
“上次被摔坏的紫檀禾木砚台,你还留着吗?”想着是说对不起,可一出口就换了话,她也有她的骄傲,渴望被他捧在手心宠着,他不知道,这已经成为她生命里最值得炫耀的事,虽然她在谁面前也不能炫耀,她没资格炫耀。
萧世宇听罢微牵起唇角,摆弄着手中的弓箭故意问,“哦?摔坏了,我不记得了,被谁摔坏了?”
“就是上次……”她咬紧唇。上次是她十五及笄的日子,她的生辰他从来不会忘记,那天她早早就去到他的行馆等待他回来,弄好了红鸡蛋,也算着时辰煮了寿面,她满怀期待的等啊等,从早等中午,再从中午等到傍晚,他却带着一身酒香回来,一见到她就问,依依你怎么在这里?她气得眼泪直掉,抬手摔了桌案上他最喜爱的那个砚台,夺门而去,事后怎么想都觉得是他不对,该他向她认错,她却总在担心着,他会不会生气不原谅她的野蛮行为。
“依依。”这一切担心,都止于这个拥抱。
“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他轻轻的解释说,“那天原本是要早些回来,连礼物都为你准备好了,不料兰州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承包那边茶田的吴老板亲自坐船过来,找我商议,晚上回来我是喝多了些,但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你的生辰,我早让馥兰给你带过话,说我有事,让你不必等待,结果没料到你居然还在行馆苦等,所以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结果你这丫头,却不由分说的摔了东西就跑。”
“那你为什么不追出来……”她将脸伏在他的肩头,似乎每一次被他抱在怀中,她都变得异常脆弱,总爱流泪,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眼泪稀里哗啦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为什么不……萧世宇蹙了一下眉,那还是她头一次跟他闹那么大的脾气,他犹豫过,是追出去哄她,还是留在行馆冷静,他选择了后者,他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展现虚假的温柔,却任何时候也不能失去冷静。
“因为。”萧世宇笑了笑,他的话她一向笃信,“那天哥喝多了,脚发软,你跑得那么快,怎么追的上,第二天哥还有些事要回济宁处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馥兰记性不好,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告诉你,下次哥把她遣走,换个机灵的丫头来伺候你,怎么样?”
这时她已经不哭了,他伸手来擦了擦她眼睛的余泪,她的表情又成了撒娇的模样,她环着他的颈项,说,“倒也不必遣走馥兰,只是礼物呢……你可以差人来送给我嘛,害人家一直期盼着……”她说着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萧世宇刮了刮她的鼻头,“傻丫头,十五岁生辰的礼物,哥当然要亲自送给你了,怎么能随便让人代送。”
“那到底是什么?”萧依依不客气的伸出手来,萧世宇打了打她的掌心,“放在行馆呢,晚上去我那儿再给你。”
“好。”萧依依嘻嘻笑着往他怀中蹭去,一开口,语气却很忧伤,她说,“哥,教我射箭,好吗?”
萧世宇听罢淡淡的笑了,伸手拂过她额前的黑发,他发现她的笑容也变了,不光是孩子气的可爱,还多了几份娇媚,半年不见她仿佛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女人……
他让她拿捏好弓箭后,从身后半抱住了她,掌心覆盖在她握箭的那只手,借着他的力量,弓弦慢慢拉开,他附在她耳边细语着射箭的方法和姿势,用他一向温柔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低语的呢喃,他的鼻息柔痒的喷洒在她的耳畔下,靠近颈窝的地方,这让她记起很小的时候他手把手教习她写毛笔字的情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她闪了闪眼睫,十年前他与她双手交覆着习字,十年后他与她双手交覆着射箭……再一个十年呢?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
这个声音让萧世宇分了心,原本瞄准的箭,离弦后微微偏了方向,射中在红心外的位置,萧依依惆怅的看着。她仰头去望萧世宇,原来惆怅的不止她一人,可这样的情绪,又立刻在他眼里转瞬即逝,短暂的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延铄走过来,没心没肺的笑说,“刚才远远看去,不知道你们关系的人,还真以为是神仙眷侣呢,好一对让人羡煞的才子佳人,是不是萧家的孩子都像你们两长得那么好看?”
延铄没想到许宛如听到了这话,她忙完了膳房,正向这边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对延铄笑说,“你不是上过私塾吗,怎么一说话跟没念过书似的,这个比喻用得很不妥当,他们是兄妹,一辈子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妹,是亲人,怎么会是神仙眷侣才子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