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半分功夫终于绕出了廊子,前方一座不大不小的书阁,正坐落在南边的院林边,那方院子里种下是四季常青的翠竹,风吹时竹叶飒飒,绿影斑驳在茶色的窗棂和印花儿的窗纸上,格外好听又好看,春日的午后,这副画面显得温暖又宁静。
萧依依蹑手蹑脚的趴在了窗下,想偷看内里,却又矮了一大截,搬石头又搬不动,只好无可奈何的蹭在书阁的椒漆大门边上,这椒漆是今年才新粉过的,萧依依离得太近,鼻子犯起了不舒服,很想打喷嚏,却也硬是忍住了。
她悄悄的开了一条门缝,一股好闻的墨香迎风袭来,从细小的门缝中她看到了宽敞的书房里头,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格局,紫檀木的书架边,是铺着淡绿桌旗的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萧世宇就坐在那案头,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卷,正低眉细阅着,萧依依的眼睛亮了亮,今日他穿了一件宝蓝纹样淡绿的对襟褙子,她心里赞叹,他这样穿着真好看。
萧依依倚在那门上,于是借着重量,那门缝越来越大,咯吱咯吱直响。萧世宇早就发现了她,却也不出声,目不斜视的继续低头看着书卷,直到她一个踉跄,被门槛给绊住,整个人都扑摔到了地面。
“哼。”萧世宇冷冷看了她一眼,萧依依已经囫囵的爬起身来,他眯了眯眼睛,她好小,小小的个头,努力的自个儿爬起身来,半天才站稳。他也瞧见了她的打扮,一身淡粉的小锦裙褂子,衬得整个人都一团粉嫩,头上扎了两个女童发髻,上面还点缀了蝴蝶花饰,可爱得就像捏出来的面粉娃娃,任谁看了都喜欢,萧世宇的脸又冷下几分,抿了抿唇,萧依依已经拍掉了衣服上的灰尘,扑棱扑棱的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哥,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书房里,你又把帮你研磨的丫头给赶跑了吗?”萧依依讨好的冲他笑着,说话虽算有条理,却脱不掉奶声奶气,“不如依依来帮你研磨吧。”
萧世宇听了皱眉,忍不住脱口反问,“你……?”萧依依却郑重的用力点头。
瞧着她那因期待而忽闪起来的大眼睛,萧世宇的头又痛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从会走路的时候起就特别喜爱缠着他,不管他厌烦的推开她多少次,她还是不死心,钻着空子都要赖在他身边,简直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这次他非要好好整整她。
萧世宇扬起唇角,笑了笑,答道,“好啊,那为兄就等着依依的香墨。”
萧依依已经积极的靠着双手双脚,爬上了他身边的案台上,对于她来说怎么研墨并不重要,只要能帮他,待在他身边就好,萧依依用小手抓起起墨就往砚台里放,学着平日见着为他磨墨的丫头的样子,一圈一圈似模似样的磨起来。
“墨可不是这样墨的,这样磨出来的墨水没有香味,色泽也不匀称。”萧世宇看了一会,从另一个案头取了一个白玉锦鲤的碟子,上面摊了一堆淡紫的粉末,一股浓郁的檀香自空气中化开了来,萧依依也停下了动作,好奇的看着这东西。
“磨墨的时候要一边磨一边向砚台里添些檀香粉,还要凑得很近,不然怎么知道香味是浓了还是淡了。”萧世宇将碟子递到她的面前,他的吩咐她都认真的一一记下了,并且卖力的按他说的来做,他要她凑得很近,她撒了一把香粉后,鼻尖都快触到了砚台,结果漂浮的香粉都窜进了鼻子里,又痒又难受,控制不住一连好几个喷嚏,脸上便湿湿痒痒起来,萧依依用手指摸了摸面颊上湿润的地方,就沾了一指的黑,于是懵懵懂懂的去看萧世宇,却见他正笑着,那笑容,又冷又坏,似乎在问她,还要再磨下去吗。
脚步声从远到近,浅红踏进门的时候见着萧依依一脸墨汁的趴在桌案上左看右看,想下来却下不来,而萧世宇却不予理睬,任她待在他的案上,自己则拿着书卷自顾自的埋头,仿佛身边没有人一般。
浅红叹了口气,得知照顾她的白芷被跟丢了,她就猜到依依定是寻到世宇的书房来了,这孩子,从小就极爱黏着世宇,可惜世宇这孩子的心太冷,哪怕经过这四年,因为自己做了母亲的玉鸾已经逐渐从仇恨里走出来,改变了对待他的态度,他却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才10岁大的孩子,让人心里寒战,却又心疼。
浅红走过去,将萧依依从案头抱了下来,拿出丝帕沾了清水,为她一点一点的擦拭面颊上的墨迹,这样的情况她已经明了了七八分,却还是问她,“你怎么跑到桌案上,还弄了一脸的墨汁?”
“因为我要帮哥哥磨墨呀。”萧依依天真又颇为自豪的回答。
浅红又问,“知道自己弄了一脸墨汁,为什么不叫哥哥抱你下来?”
这次萧依依小声的嘟哝说,“不想打扰哥哥看书……”
他就这么忍心吗?浅红看向萧世宇,却见他淡淡的蹙眉,除了烦躁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咱们走,”浅红有些负气,牵起萧依依的手,说,“姑姑带你去玩更好玩的,去放纸鸢好不好?”
萧依依很不舍的将目光都投在了萧世宇身上,想也不想的摆头,“不要,不好……依依不玩放纸鸢。”
“带她走!带她下去!”见她又想耍赖留在书房,萧世宇的脾气就上来了,挥手直想将这讨厌的小鬼赶走,浅红有些来气,一抬眼却注视到他手里拿的书卷上……资治通鉴?浅红顺着案头看去,那里还摆了两本,孙子兵法和一本讲谋略的书。
“世宇,”浅红走过去,意味深长的低问道,“你上哪弄来的这些书?”
“不过是随意看看罢了。”萧世宇晒了一下眉。
“看看?”浅红似笑非笑,说道,“私塾的夫子可教不了你这些,不过是些儒家礼仪,这样的书,王爷是不高兴见着的,你该明白不是?莫非你长大了,想做官不成?”
“呵呵,”萧世宇也笑了,“姑姑说的太严重了,我见书馆里有这样的书,便向夫子借来看看,夫子不肯教,我还是一点皮毛也学不上的,改日就还去书馆,姑姑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件事若是被爹爹发现,母亲那边又要受祖***责难了。”
这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跟她说的一番话?浅红听罢有些恍惚,他都这样说了,还让她再说什么呢。
这便连哄带骗的,将萧依依给带了出去,轻轻掩上了书房的门。
“依依,”浅红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她跟这样的孩子离得太近,便向她叮嘱道,“往后不要老往世宇哥哥的书房跑,姑姑多派些丫头陪你玩,好不?”
萧依依那墨色的大眼睛里立刻浮出了难过,嘟哝着说,“我就想要娘亲和哥哥陪着我。”
浅红叹息,心里怎么不明白,小孩子总想亲人能陪伴在身边,才会有些安全感,在她心里,待她冷淡的祖奶奶和父亲,都算不上亲人,只有母亲和一直与她共同生活的哥哥,才算是。世宇待她再怎么不好,这些年也总是伴在她身边看她长大的,光是这份感情,就足够让她依赖。
“你可别怪你娘亲整日躺在榻上,不能陪你玩啊,”浅红万般感慨,扶住她纤细的双肩,字字句句道,“你的娘亲,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当年,人人都以为孩子活不成的时候,就连她,也一边哭着一边安慰明玉鸾,说着那些人各有命的话,只有明玉鸾不肯放弃,她将孩子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孩子的身子,一夜,嘴里都喊着她,让她别丢下她,让她活下去。那次的事件真的将她吓坏了,从此,她的身体就不好了,一日一日嘴不离药,夫君却对她不闻不问,老太君对她更是嫌恶,她还剩下什么呢……
“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娘亲,别让她伤心。”浅红鼻子有些发酸,也许不该让孩子知道太多的事情,她又唤来了几个丫头,跟她说带她下去扎个又大又漂亮的纸鸢时,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只拍掌,浅红好笑又叹息的想起来刚才在世宇的书房她还强调说她不玩纸鸢,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