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莫尧曾多次试探,以为梅笙对杜如蘅有情。梅笙统都是否认的,对梅笙来说,杜如蘅永远都是隔着后院墙檐弹着动听琴音的女子,纵然美好却无关风月。这一刻对苏子轩生出的嫌弃,虽一样为了杜如蘅,却真也同私情无关。
苏子轩看着往日里不如自己的梅笙丰神俊朗地站着,心底酸涩面上却只能是漠然地笑着。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从前,梅笙比不过自己,现在自己却连起身相迎都不能够,怎么比?
“恍如隔世,实在不曾想过,同你见面,竟是这般田地。”苏子轩自嘲冷笑,梅笙不过是个引子,他更恨的,其实是自己。若当时不争那口气同衙役们起争执,便是说两句好话也是可以的,不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真是个庸医,他这双腿明明疼得这样厉害,却说治不了,还不是欺他现在没钱,苏子轩不甘。只要有钱,他可以请来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药材,只是几板子而已,凭什么好不去?
梅笙这人,从前便没有多少喜怒,除非是对着琴的时候。这会儿苏子轩想从他面上察出一点不屑或是同情也是同样不可能的。只是他此刻实在不好开口求梅笙,苏子轩心底凄凉,直到现在,他还是抹不开面子,不是吗?
苏子轩不说话,梅笙也绝不多话。两个人便这样静静对着,直到妙音端着粗茶走进来。杜如蘅同扣儿才住进来的时候,小院里空置太久,里头什么也没有。便是此刻妙音用的茶具,还是后来杜如蘅用打来的缨络同人换来的。
这会儿家里来了客人,自然被妙音拿来招待人了。
妙音显然还是有些怕苏子轩的,若是平时,这活儿定是季如兰来做的,只是这会儿她没名没分的,出来也不方便。妙音心底千万个瞧不起季如兰,只是对上梅笙公子时,妙音眼底多是渴慕的。
也是,烟花之地,哪个女子不喜欢梅笙公子?琴音曼妙,面容俊逸,同谁说话时都是温言温语的。妙音还在春风馆时不是没肖想过梅笙公子。
苏子轩冷笑地看着妙音脸上的那抹迷恋,端着杯盏便是什么话也懒得说。梅笙温和地冲妙音笑了笑,等妙音出去后,梅笙放下茶杯,“你得罪的人死咬着你不放,除非莫尧在青州,否则谁也是帮不了。”
既然来都来了,这事迟早要提。梅笙想起自己刚落魄时一样清贵公子的模样不肯低头,还不是一样吃尽苦头?只当自己日行一善吧。
苏子轩想到那该死的贪官,死咬着牙关,只恨不得将手上的杯盏给砸了。梅笙叹了口气在,便起身往外走。他不是不能帮,但外人只知他是个乐师,而苏子轩的确还没到梅笙可以出手相帮的地步。
其实苏家也不算没希望。苏子辕应该是新皇器重的文臣,只等苏子辕回来,苏家该有的自然都会回来。至于梅笙,他不会落井下石,更不会雪中送炭。
梅笙走到小院时,看了眼边上的小屋,隐约可以听见那个爽快丫鬟的说话声,似乎说着琴什么的。梅笙收住原先要走的步子,果真没一会儿便又听见了琴声。起初只是拨弦的三三两两声,未成曲调但梅笙已经醉在里头,无法自拔了。
妙音倚在窗口,只离苏子轩越远越好,嘀咕了一句,“梅公子竟然还没走,咦,哪里来的琴声?”原本颓丧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苏子轩猛地睁开阴鸷的眼,耳畔便传来一支轻扬的曲子,从未曾听过。
杜如蘅执拗不过扣儿,只说是很久没听她弹琴过,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喜欢听娘亲弹琴的。想起自己小时候,杜如蘅便忍不住想,娘亲是不是也曾这样护着自己,弹琴给她听。所以长大后,自己也才会这样喜欢弹琴。
等扣儿擦好琴身,杜如蘅调好琴弦,也不选从前那些琴谱上的曲子,只是记着小时候娘亲场哼给自己听的那个调子,轻轻地谈着。扣儿陪杜如蘅这样久,如何不知道小姐又想起夫人来?
扣儿有时候也会分外地想起她娘,然后就一个人咬着被褥哭。只是再如何,她也比小姐要好。她的小姐,这般安雅静然,却总有那么多的人要来伤害她。
杜如蘅彻底沉浸到小时候娘亲哼过的调子里,心里却是什么也不想,只愿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听见,却不曾想听见琴音的其他人心底如何以为。
七零八落的调子,到了杜如蘅手上,却比任何曲子都动听。
梅笙冲着那小屋的方向笑了笑,也不打扰,便唤来车夫回青州城去。屋子里的苏家人却是各人心思。苏子轩且不用提,现如今的他就连老夫人也是摸不透他性子的。至于老夫人,因那调子却是想起年少时候闺中密友,想着自己这样做,到底有些对不起她。碧玉和绣儿只安静地陪着,妙音守在苏子轩身边也不敢多想,只剩下一个妙姿,心底格外起伏。
杜如蘅的琴音,她只听过一次,却也格外好听。只是这些同她也没多大关系,她今天在街头闹上这么一出,除了真的因为梅笙公子外,也想吸引季家人找过来。不得不说妙姿这人,心思七巧。
当着季管家的面,妙姿却是什么手段也是使,直到上天厚待让她遇上梅笙。梅笙同如玉姑娘都是青州城里有脸面的人,自己遮掩着哭跪在地,他就不信会没有人传出去。只要有人传,便肯定会提到苏家。季如兰既然离家出走,那么季家人为了寻到大小姐,肯定会派人过来,她可以趁那时候一起走掉。
至于杜如蘅,琴好又如何?命这般不好,实在怪不了人。想到这里,妙姿留恋地看了一眼马车的影子,梅笙公子回城了。
季如兰惴惴不安地躲在一边,自然也听见了杜如蘅的琴声。
比起妙音她们来说,季如兰身为季家的大小姐,从小也要习琴。季家书香传家,季老爷子又是一代大儒,对季如兰也是精心娇养着,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她习琴。季如兰不敢说自己琴技如何高超,但起码总能评出好坏来。
杜如蘅房里传来的那几声琴音,胜过自己太多。
季如兰一直以为杜如蘅只是个占了苏子轩妻子之位的哑巴,商贾人家长大,何谈气质教养?便是娴静也不过是因为她口不能言才会叫人错以为的。观琴识人,杜如蘅确实是有真才实学。季如兰忍不住慌张起来,这样的杜如蘅,便是口不能言也只会叫人怜惜。若不然,苏子轩为何会要了杜如蘅?
想到这里,季如兰便忍不住慌张起来,她来寻苏子轩,笃定他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的,若不然,她这样千辛万苦,所谓何来?季如兰站起身,也不管外客是否离开,闪身跑进苏子轩房里,不管妙音眼底如何憎恨鄙弃,只泪眼婆娑地望着床上的苏子轩,“你娶我,好不好?我们今天就成亲!”
苏子轩捏紧了拳头,定定地望着门边分外惹人怜惜的季如兰,别开头,沉声吩咐妙音,“扶季小姐去休息。”
对季如兰这般直白勇敢的爱,苏子轩头一次退缩,就好像自己刚才对着梅笙时的景象。他不要人的施舍与怜悯,除非自己能够站起来,重新成为那个意气风发的苏家大少爷,否则对着谁他会忍不住鄙弃自己。
季如兰很少,只是他现在般配不上。
绣儿偷偷将听来的话转给老夫人听。
苏老夫人半响没说一句话。若从前还有一丝介怀,那么现在对季家大小姐,老夫人只剩感激了。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千金大小姐,何苦要随一个落魄的人托付终身?其实老夫人也很能想明白儿子的心思。
其实,今天管家带梅笙公子回来的时候,老夫人便是不喜的。当初的青城四少里,独这个梅笙公子不讨自己喜欢,究其原因不过是嫌弃他的出身。只是个青楼乐师罢了,识得声色犬马,却哪里真能帮得了苏家?
何况老夫人也担心,这样的人守不住嘴。苏家纵然现在不行,但也不容外人置喙,即便整个青州城的人都知道苏家被逐出青州城了。
“伺候好季家大小姐,别的,只管静观其变吧。”挥了挥手,老夫人让绣儿出去,自己无力地阖上眼,子辕,好在还有一个盼头。只是不知等子辕回来,大儿子会不会连着自己最疼的小弟也一并有了什么隔阂才好。
她现在,只求苏家能够平平安安。
村子说大也就那么点地方,离得也近,毕竟等入了冬,大雪封山的时候,各家也好照应着些。
杜如蘅昨天傍晚弹的琴,大半个村的人也都传开来了。村里的人不知那怪好听的响动是什么,问来问去竟到了书生方子儒处,毕竟他可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就是村长有事,有时候也要寻他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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