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九章 大赢家(2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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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呆想间,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买早点的、倒夜壶的、蹓跶闲晃谈天的,一个个都走上了街,眼看陋巷口站着一名神秘男子,头戴大毡,腰悬宝剑,手持金牌,脚边却还倒着两个小孩,死活不明,不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卢云给百姓瞄了几眼,自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却也该送阿秀回家了,想起此行若是运气不坏,说不定可以撞见顾倩兮贤慧煮早饭的模样,心头竟是一热,可转念想起义勇人首领的请托,心里却又一凉,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卢云沈吟半晌,忽地失笑摇头:「我可傻了,这两个孩子少说也有十岁了,难道不会自己找路回家么?」当下提起手掌,朝阿秀与胡正堂身上一拍,功力到处,已然解开他俩的穴道,随即掩身躲起,打算暗中保护。
「还要睡……」两个小孩子抱做一堆,死赖着不醒,卢云没养过小孩,自不知有这等怪事,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运起了毕身功力,隔空出指,瞧瞧有无法子惊醒阿秀。
「有蚊子……」卢云没练过劈空掌,指力也不大行,只见阿秀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屁股,正发痒间,忽听耳中听来细细蚊鸣,那蚊子细心叮咛:「小弟弟,学堂要开课了,快起床。」听得此言,那阿秀立时睁开了眼,大声道:「孟夫子!」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发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大赢家!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你让条路出来。」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纔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间,却听阿秀低声道:「走,咱们绕路过去。」说着拉着胡正堂,便从大人脚边钻了进去,窜入一条窄巷,卢云见城里乱了起来,也是怕阿秀出了什么事,霎时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虽在小孩迷路的年纪,却晓得不少怪门道,看他一路拉着胡正堂,东拐西转,专在羊肉铺里的小巷来走,卢云不想跟得太近,却又怕这两个孩子遇险,只得装成路人的模样,自在背后尾随。
不旋踵,三人先后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废弃城墙。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蒙古旧墙。」北京又称大都,辽代时古称南京,更古时称为幽州,历代以来城墙增修扩建,严密异常,看这处城墙生满青苔,当是蒙古人修造的旧城段,倚于新城之内,尚未拆除,没想给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门熟路,来到废城,只管拔腿狂奔,来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却给胡正堂拉住了,骂道:「阿秀!你又想去废城玩么?不怕给你娘骂么?」阿秀道:「谁要玩了?你没见城里大乱了么?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赢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敌阿秀的怪力,便给拖着走了,卢云看那城梯老旧,险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胆,就怕阿秀摔了下来,只管小心翼翼守在墙下,随时等着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来到了城头,一路平安,卢云稍感放心,猛又听得一声尖叫,二童好似遇险了,卢云大惊失色,不待老老实实拾级而上,忙朝城墙一点,向上飞起数丈,随即手掌运起来黏劲,朝墙面一贴一压,几个起落之后,便也翻上城头。卢云满面惊怕,凝目去看,却见阿秀与胡正堂躲在城垛处,二童张大了嘴,身子发抖,只望向西方城外,卢云咦了一声,还不及转头来看,猛听耳中传来一声号令……
「正统军……」
「呒呜……呒呜……」城外唢呐高鸣,震动云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转向西方去望。
时过黎明,天光大现,从这处废城向西远眺,只见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将全数身着重甲,返照辉光,映得城头上雪亮一片,卢云眯眼了望,依稀可见城下数组长达十里,自西而东,共分四大阵,各以旌旗为志,见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宁」四镇,营号「居庸」,总军号为「正统」。
嘎嘎……嘎嘎……阜门前传来重物压地之声,石轮碎响,但见一架又一架投石机给兵卒拉出来了,随后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门,每百尺架设一座,自让阿秀与胡正堂看傻了眼,寒声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军马,长驻居庸关,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过后,这批兵马转为伍定远麾下的「北关四镇」,人数之多,少说有十万大军在此,望之气势磅礴,前所未见,阿秀、胡正堂等小孩从未去过战地,见得如此壮观景象,自是飕飕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两小一大站在废城头,眺望西方,忽然间,极远处来了一个小黑点,卷起了一道浓烟,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卷出了黑龙似的风天砂,马儿尚未抵达本阵,马上乘客已然举起了唢呐,向天吹鸣。
「呒呜……呒呜……」声响越来越大,城下八千唢呐一只一只呼应,呒呜……呒呜……那声浪如同排山倒海,让阿秀与胡正堂一齐掩上了耳孔,面色骇然。
轰隆咚咚……轰隆咚咚……唢呐声响过,战鼓响起,只见阵地后方一人翻身上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阵!」大批兵卒缓缓向两翼分开,全数背负铁弓,腿缚箭筒,便也露出了中军的铁甲骑兵,更背后则投石机、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门。
晨光映照城下,但见几名指挥来回驾马狂奔,中军一人却始终坐在马上,他面城下大军,身穿重甲,跨鞍不动,卢云眼里看的明白,那人正是巩志。
卢云少说十年不见巩志了,可此时乍然一见,还是让他认出人了。这人确是巩志无疑,不过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门师爷,而是堂堂「正统军」的大参谋,看他此际双手抱胸,气凝如山,那模样真是战地沙场的常客,不知打过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辽阔,正统军已然布置了阵式,渐渐唢呐已歇、战鼓止息,什么也听不到了,忽然间,天地交接处飘起了烟尘,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了。
卢云心头怦怦直跳,阿秀与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间,大地远处忽起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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