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五章 天知地知(1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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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廷的八十几个郡王之中,只有一个胸怀大志的,那便是封邑江南的“万税唐”。
外号“万税唐”,唐王爷其实不姓“唐”,和其他皇族一样,他本姓朱,单名一个“郅”字。“唐”只是他的封邑赐号。至于为何会用“郅”这个怪名儿,据他父王的说法,那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万一“朱郅”有朝一日当上了皇帝,那就没有人要为此避讳了。
当皇帝,这当然是说笑的意思。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朱郅不过是个郡王而已,纵使北京大瘟疫,皇族死大半,这皇位怕也轮不到他。所以“郅”这个字也和避讳无关,而是按族谱排来的,便如川王郢,徽王祁,他们的名字都长了个耳朵,这就叫祖宗遗教,更改不得。
身为一个皇族,唐王爷还没出生前就有名字了,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东西等着继承,按本朝律典,每位郡王都有千亩封邑,另有俸禄万石,除此之外,他还有百来名亲兵、上千名仆役,当然他什么正事都不必去做,他只消每天躺在家里享福便成了。这听来很是快意,可对胸怀大志的唐王爷来说,却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唐王爷小时候喜欢念,他想科考做状元,可他的父王告诉他,状元的官阶比郡王小,不考也罢。唐王爷想从军,他的父王也劝他莫做傻事,因为主帅的爵位没有郡王爷大,真要上战场,谁敢指挥他?所以了,父王劝他别要胡思乱想,平日里多赌博、多饮酒,偶尔再去讨个小妾回家,那才是正经事。
不是每个人都爱赌博饮酒,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讨七个老婆,至少唐王爷不喜欢,他对这些事情连一丁点的兴趣也没有。他想过要自杀,可他下不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股熊熊火焰……他要做事……他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好是一件连太祖、成祖都没干过的大事业,那才叫做不虚此生。
太祖杀人狂、成祖杀人魔,古来要干大事的,很少不杀人,而想要杀人不偿命的,便得掌大权。至于哪张位于权力最大呢?那就不必多说了。不过唐王爷自己也清楚,这条路事走不通的,他只是皇帝的远亲,连宝座的扶手也沾不上边,这个皇位决计轮不到他。所以唐王爷很早就明白,他若想超越太祖、成祖,高居王者之上,他便得走第二条路,那是足与帝王大权相抗的力量: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大还是权大?唐王爷相信钱大。因为天下任何东西都有个价钱。小至一瓶酒,大至一块地,甚且男人的命、女人的腿,统通有价钱。而妙的是尽管货品一样,价钱却能南北不同。江南江北不同、春夏秋冬不同,甚且同一县、同一村,每个人愿付的价钱也不尽相同,所以只消时机一到、价
钱一对,他便能从中牟利。
唐王爷便是这样的人,他一旦相信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再怀疑它,所以唐王爷比谁都相信钱的威力,也比谁都敢运用那股威力。从烧黑的瓷瓶、发霉的豆腐、长不出稻米的烂地,乃至于落魄的秀才、不得意的小贩,只要是天下人眼里的拉稀,他都敢花钱买下来。也因此唐王爷成为有名的疯子。皇族里每个孩子都给耳提面命,要他们绝不可学那个“疯唐”朱郅。
几年过去,唐王爷手下的两百名谋士告诉他,他的黑瓷瓶成了景泰蓝,霉豆腐成了臭豆腐,连烂地也盖满了精致园林,名商巨贾争相竞购。而唐王爷也摇身一变,从皇亲国戚眼里的“疯狗唐”,成了举世闻名的“万税唐”。
哈哈!唐王爷发了,他虽无皇位在身,却能坐拥钱庄、布庄、大粮仓,加上爱将们替他跨足朝廷兵器监的生意买卖,钱滚钱、利滚利之下,他的钱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所以每当唐王爷数着银票之时,他就很庆幸自己没当上皇帝,因为他的财富早已高居王者之上,再也不受朝廷节制。比起当年的太祖、成祖,他更逍遥、更快活、更随心所欲,他才是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万岁爷”算什么,还不是要靠“万税爷”供养?唐王爷益发快乐了,不过他的快乐在三十九岁那年嘎然而止,因为他撞见了一个人,这人也是个凭空崛起的大人物,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自此之后,唐王爷也才明白了一件事:“钱大还是权大”?
钱大还是权大?按唐王爷的法子,这可以用价钱算。就拿柳昂天的兵权来说,他麾下共有十万大军,小兵月俸十两,全营月支总计达百万两,加上兵器战马、死伤抚恤,往往要以倍数计。所以柳昂天一个月得从府库里搬走近二百万两,看唐王爷号称钜富,实则家产不过三千五百万两,若要让他供养柳门大军,却能支应到几时?
富不过三代,唐王爷若要供养全国百万军,至多撑上三个月,可柳昂天却能安享权位二十年。也是如此,唐王爷看似雄大,实则不堪一击。他连“征北大都督”都斗不过,遑论要与江充、刘敬两大权臣平起平坐?所以当江充看上他的染坊时,唐王爷只有忍痛割爱,之后江大人发觉军器生意有利可图,唐王爷也只有双手奉送。到得最后,无论唐王爷做什么,江大人必然笑眯眯地闻风而至,唐王爷忿恨之余,只能逃回封邑隐居,发誓再也不做生意了。
“率士之滨、莫为王土”,在这八个字之前,纵使有个人能买尽全天下的地,他仍旧不是这个天下的主儿。所以唐王爷也懂了,原来这天下最大的生意既非染纺、也非造房,而是“为国、为民、为大我”。反正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既然这人间定要有个野猴王,最好这猴王是他儿子。所以唐王爷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这回“立储案”里要杀人、要放火,他都要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不让他的儿子载昊坐上帝位,他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元宵夜蒙,正月清寒,唐王爷抬头仰望,看到了权势之路的第一关,“午门”。
“午门”正开三门,左右尚设掖门,宏巍高峨,号称“五凤楼”,不过不管这个门有多大,熟谙朝廷事的都知晓,这“午门”的用途只有一个,它是一道界限,一旦跨越了进去,便要闯入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大内”。
“大内”是个神秘地方,里头共有三种人,人数最多的是女人,独一无二的是男人,至于操贱役、受欺凌的,则是第三种人。他们既非男人,亦非女子,他们俗称“公公”,官名“太监”,现下唐王爷就是来找一个“公公”的。
“公公……”唐王爷靠到午门旁,低声呼唤道:“房公公,你快开门啊,我是唐王爷啊。”唐王爷呼唤了几声,门后越是无动静。他眉头一皱,晓得公公又发脾气了,只得将头脸贴在门板上,改口道:“总管大人,我是那个朱郅啊,在下和您约好了,您老人家没忘?”
唐王爷放软了身段,又求又嚷,奈何大门闭锁,关得十分紧合.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随扈低声道:“王爷,您可是忘了什么暗号?”唐王爷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那件法宝,忙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片,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只片很薄,作用却像钥匙一样,因为上面写着一行字:“奉天银铺本票一百两”,银票塞入大门,但听嘎地一响,宫门果然开启了,只见左掖门里伸了颗脑袋出来,细声而笑:“哎呀,王爷啊……您可总算大驾光临啰。”
世上最管用的钥匙,便是这张纸,好容易看大门开了,众随扈朝门内瞧去,只见面前站了个笑眯眯的老太监,看他肤质晶莹、发色全白,正是当今大内总管,东厂的房公公到了。
“参见唐王爷。”房总管把手一挥,背后一十二名小太监全数下跪,两手高高举起。
都说要饭的叫乞丐,要命的叫土匪,至于要钱的,自然是这些东西了。唐王爷是个乖觉的,一看人家掌心向上,忙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大扎银票,正要分散打赏,却听“钦”地一声,面前来了一只手,已将银票半途劫走了。却是“大头目”房总管来了。
给钱是有顺序的,大头目肚子没饱,不可以给小喽啰吃香蕉。眼看唐王爷一脸赔罪,房总管哼了一声,便把银票握入手里。看他手脚好生俐落,不过把银票一捏,稍稍伸指轻拨,便已测出掌中共有百张银票,面额一张百两,算来共是壹万两整数到手。
“午门”乃是宫城第一道防线,要想夜半开启,价码自然不低。房总管俨然而笑,正要将贿赂收为已有,忽见小喽啰口涎横流,想来都在嗷嗷待哺了。房总管哼地一声,道:“瞧你们眼红的,全赏给你们了。”
房总管真是豪迈,二话不说,举手一抛,竟将掌中银票悉数赏出,眼见上司如此慷慨,众太监自是惊喜交迸,赶忙接下打赏,细细数了数,待见银票厚达十张,赫然便是一千两银子,不由大喜
道:“这儿有一千两啊!王爷出手真阔气!”正要就地分赃,猛地想起大头目还是两手空空,忙将银票分做了两份,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房总管眯眼道:“我的这份不用了,都给你们。”众喽啰慌道:“不行啊,大家一人五十两,总管拿个五百两,那也不为过啊。”五百两硬要塞来,房总管却也不推辞,便又揣入了怀中。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忽见唐王爷张大了嘴,只在骇然瞧着自己。房总管脸上一红,忙道:“王爷久等了,来、来,快请这边来。”
“午门”之后的第二关,便是奉天门大广场,时在黑夜,房总管率先踏入大内,但见广场上黑沈幽静,望之深不可测,唐王爷深怕给御前侍卫撞见,自是提心吊胆,众随扈也是亦步亦趋,房总管吃吃笑道:“王爷啊,今晚万岁爷上红螺寺礼佛去了,这大内里就属您最大,您一会儿便算要直闯后宫,那也是悉听尊便啊。”
后宫乃是帝王宠妃群居之所,实乃禁中之禁,唐王爷听得如此犯上言语,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总管!本王生平从未进宫,难得来此,您……您可别开玩笑,朱郅吃罪不起!”
房总管哈哈大笑,一旁小太监却是满面讶异,道:“王爷,您真是第一回进宫?”唐王爷叹了口气,道:“那还有假么?景泰年间本王与江充结怨,被迫避居外省,哪有资格入宫面圣?”
唐王爷早年给江充欺凌,极不得志,房总管自也有所耳闻。听他笑道:“王爷别难过啊,您这回虽是首次进宫,一会儿咱家却要带您直捣黄龙,让您不虚此行。”说着勾肩搭背,压低了嗓音,嘻嘻笑道:“这立储案的考题,全都收在养心殿里,一会儿咱们溜了进去,把那考题……嘿嘿……抄上一抄,以后这皇宫便是您家,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多快意啊!”
眼看房总管仰天狂笑,众太监也是挤眉弄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说着将手一伸,掌心向上,唐王爷自也急急取出银票,一人赏个一张,算是见者有分了。
却说唐王爷簧夜入宫,所为何来?原来是为儿子偷考卷来着。原来这回挑选东宫太子,为免人情舞弊,皇帝便下令采科举之法,分文武两关比试,以来考较八大世子的文武才略。本想这个法子公正,谁也不偏袒,没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房总管居然私底下卖起了考题,倒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总管……”唐王爷仍然有些担忧,低声道:“您这考题……应该是只卖我这一家啊?”房总管喝地一声:“当然了,王爷和本座何等交情,怎可能一题两卖?大小通吃?”说着拍了拍王爷的背心,安抚道:“放心,您这回是独门独家,到时进了考场,您便知道了。”
这年头儿子上战场,阵亡的却是亲爹无疑,看一会儿替儿子偷到考卷以后,还得找个高手帮忙作答,只是几位翰林索价太高,答题功夫又不怎么样,说来倒也是个烦恼。只是麻烦不只一桩,毕竟答案拟好之后,还得要儿子来背,偏生载昊记心不好,到时他若吵着要小抄,不免又是一桩麻烦
事。算了……还是易容术管用……反正皇上没看过载昊,干脆自己乔装易容,扮成十岁小孩上场,哪就什么钱都不必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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