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六章 谢主隆恩(4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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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相顾骇然,皇帝也不敢再问了,当即挥手道:“陶少傅年长体衰,朕特赐座!另宣太子三师三少、暨五辅六部百官晋见!”
铜锣声响起,金水桥上不慌不忙,正正行出两位超品大员,一人唇蓄短髭,双目炯炯,正是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另一人体魄高壮,白发白须中不失威武,正是五军都督府排名第一,人称柳征北的“太子少保”柳昂天。
两大权臣并驾齐驱,背后便转出五位大学士,此时阁权极重,声势还在六部尚之上,五大学士多历尚、侍郎、左右都御史等官,方能升任内阁。依序是东阁、谨身、文渊、文华、中极五殿大学士,由宰辅孔安领衔带队,鱼贯走出,那杨远为中极殿大学士,属第五辅,便站排班最末。
五大学士行出,下面便是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尚,六部职权历代演变,开国时属正三品,尔后改为正一品,内阁兴盛后又再变为正二品,每部尚一人主政,另设侍郎之职参赞,每部或一人,或两人。官制每每因人易动,繁不备载。
金台下重臣齐来朝见,东则六部、翰林院、衍圣公五经博士、大理、太常、太仆、光禄、鸿胪等五寺寺卿,西则内阁五学士、五军都督、督察院、应天府、通政司、尚宝司、五军断事。百官俱按“常朝仪”站定,所立之处法规森严,便一步之差,也是万万不可。
皇帝见众臣站定了,当即一挥手,沉声道:“宣!”
“宣!”远处内官提声附和,听来仿佛尖刀交磨。
“宣剿匪中军兵马统帅、杨肃观晋见!”
※※※
剿匪诸将站在金水桥外,听得杨肃观受召,各人愁眉苦脸,纷纷低下头去。此时不论有无爵位护身,高天威也好,宋公迈也罢,心下同感惴惴。安道京、卢云、伍定远等人互望一眼,面色更是苍白无血,都知一会儿必然大祸临头。
鼓声隆隆,金水桥畔行来一人,看他面如冠玉,身穿白鹇朝袍,每行一步,便在桥边栏杆微一驻足。行行止止,止止行行,桥上栏杆左右各一十二只龙头,他便停下一十二次。
杨肃观行止有异,文武百官看到眼里,自是议论纷纷。柳昂天、杨远、顾嗣源等人与他有旧,不过三大臣各有自救法宝,倒也不慌,只见柳征北神色坦然、杨五辅闭目养神、顾兵部眉头轻蹙,想来各人心事大不相同。
圣驾召唤,杨肃观却在金水桥上摇摇摆摆,迟步怠慢,直似亵渎天子威信,却要皇帝如何忍得?霎时听他喝道:“来人!这人意在拖延磨蹭,传刑杖手伺候!”
话声甫毕,大批侍卫匆匆奔出,人人手提水火棍,卢云等人见状,无不暗叫糟糕,看杨肃观还未替自己辩驳,便已惹火了皇帝,一会儿不知他要怎么替自个儿开脱?主帅有罪,其余诸将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安道京与高天威面面相觑,两人神色俱甚惨澹。
刑杖残暴,动辄打死百来名大臣,杨肃观见了这等阵仗,神色却是平淡如常,依旧一行一停。内侍正要责打,他恰也行下桥来,缓步朝奉天门行去,却是逃过了第一劫。
御门前鸦雀无声,彷如深夜,文武百官见他过来,纷纷让开道路,仿佛此人染了瘟疫,谁要沾染了霉气,谁便大祸临头。此刻门下安谧静悄,似连一根针落地也得听闻。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狱立斩,颜笑逐开。”
卢云想到这几句话,心中隐生恐惧,不知皇帝要如何对付杨肃观,更不知这同侪有何妙计,却要替自己开脱罪名。
※※※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只听皇帝森然道:“杨肃观,朕若没记错,你出征前本在兵部任职,乃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之子,是也不是?”杨肃观伏首跪地,面朝地下,不知是怕得厉害,还是突然哑了,既未点头,也未摇头,竟未回答皇帝问话。
皇帝微微一奇,圣天子问话,岂有人胆敢不答?便一条亵渎圣聪的大罪,也足以将他打上二十大板,他嘿了一声,再次问道:“杨肃观,回答朕的问话!”
百官屏气凝神,只在留意杨肃观的举动,但见这位兵部郎中依旧趴倒在地,好似聋了哑了,竟是全然不加理会。皇帝大为光火,当下三次垂询,喝道:“杨肃观!朕最后一次问你,你再敢不说话,朕便割去你的舌头!要你一辈子吭不出气!听到没有!”
满朝大臣多与杨肃观相识,自知这青年口才便给,手段厉害,此时遭逢人生最最艰难的险境,势必竭力为自己开脱,哪知到了皇帝跟前,却似没辄了。金水桥内的顾嗣源、孔安,金水桥外的卢云、伍定远,众人见了这等异状,无不大为诧异皇帝吼了一阵,杨肃观仍是分毫不动。皇帝越看越怒,喝道:“来人!拖到午门,乱棒打死!”孔安、顾嗣源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向前跪秉:“圣上息怒,不教而诛,圣天子所不为,还请万岁爷耐心圣裁之后,再行责罚不迟!”一时间跪了十来名大臣,都在请皇帝收回成命。
杨肃观二甲进士功名,又是大臣之后,按着祖宗规矩,自不能无端将他打死,只是他如此桀傲不驯,却要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摆去?皇帝又恨又恼,一股气憋着,不知怎么发作,面色已成铁青。
江充见场面僵持,心下暗暗发笑,想道:“好你个杨肃观,摆明了能言善道,此刻忽成喑哑之徒,还能有好心么?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他有意把场面闹大,当下故做森然状,冷冷地道:“大胆杨肃观,皇上既然问话,你耳聪目明,却为何不答?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据说你平日在家孝顺侍亲,从不曾忤逆父母,今日见了皇上,却为何礼教荡然无存?”说着斜目朝杨远看去,尖声道:“难不成奉天门在你眼中,却还比不上杨家后厨小门么?”
江充老奸巨猾,果是笑里藏刀的个中翘楚,听他的意思,下一句话便是“难不成皇上在你心中,却还不及你爹爹要紧么?”这话大逆不道,他便只起了个头,余下便让群臣在心中自行补足。果不其然,话声甫毕,皇帝便已怒目瞪向杨远,霎时厉声道:
“杨远!滚出来!”
爱子装聋作哑,江充又是虎视眈眈,杨远纵然百般无奈,也只能行出臣班,跪地道:
“臣杨远,见过圣上。”皇帝指着杨肃观,怒道:“朕三次问话,你的宝贝儿子却一字不吭。他是聋子?是傻子?这个进士却又是怎么考出来的?你给朕说明白!”杨远面色凝重,当即咳了一声,道:“小儿生性顽劣,见不了大场面,以致今日天威垂询,大见失态,还请圣上息怒。”
皇帝厉声道:“生性顽劣?劣到连话都不会说了?这般人品,居然还考得了进士,干得了朝官,顾嗣源!你出来!”卢云守在金水桥对岸,听皇帝召唤顾嗣源,心下便是一惊,只是自己官职不到,说不上话,纵然忧心如焚,也是束手无策。
顾嗣源躬身向前,温颜拜道:“微臣兵部顾嗣源,参见圣上金安。”
皇帝手指杨肃观,怒道:“这人以前在你兵部手下办事,也是这般又聋又哑么?”
顾嗣源微微沉吟,皇帝如此问话,自己若要答是,想杨肃观一个聋哑青年居然能行走兵部、办理职司,说来成何体统?皇帝要是以此追究,自己不免大大遭殃。可若要答否,看杨肃观平日风流倜傥,文采翩翩,今日却来乔装痴呆,岂不是个欺君死罪?
当此两难,顾嗣源心念微转,便道:“圣上明鉴,古有名训,巧言令色鲜矣仁,杨郎中平日虽有机锋口才,但因出师不利,有负圣望,是以跪地垂首,无颜面对当今,更不敢以一词答辩,此乃躬身自省之心,比起尸位素餐、寡廉鲜耻之徒,反而是大大的难得。”
※※※
顾嗣源这番话轻轻巧巧,既不得罪人,也为杨肃观开脱了,众大臣都是暗暗叫好,江充心下暗笑:“好你个顾兵部,看不出来平日谨言慎行,原来也是个角色啊。”
皇帝听了这话,又见杨肃观趴地不动,好似真有意忏悔,他略略退火,闭上双目,沉声道:“好,既懂得自省,朕也不急着剥他皮。”当下龙目半睁半闭,沉声道:“是谁荐保这黄口孺子的,给朕站出来。”
轮到柳昂天倒楣了,大臣一个接一个给人唤出来责备,却不知柳昂天又有什么下稍,他不动声色,自管跨步出众,躬身道:“老臣待罪之身,恳请万岁责罚。”
皇帝取出一道奏折,迳往地下扔去,冷冷地道:“念。”
柳昂天久在朝廷,连他也受了闲气,想来皇帝来势汹汹,今日必然有备而来。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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