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总,各位同仁,大家好,受唐总的委托,我在此向大家汇报一下本报的广告经营情况……”
这是在南部经济导刊的大会议室里,广告经理孙兴面带微笑,踌躇满志地向一屋子的高管和中层干部们炫耀着自己的成绩。
“今年,本报在唐总的英明领导下,积极开拓,锐意进取,销量再度跃居全国社会副刊类报纸的第一名。销量的上升,带来了广告经营的蓬勃发展。今年一至四季度,本报广告总收入达到2200万元,已经稳居全国报纸广告收入的前三名。”
2200万!
尽管今年南导广告收入的大幅度上升是大家早就感觉到的,但听孙兴报出这个数字时,所有的参会者们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广告是什么?广告就是大家的饭碗啊。广告多了,奖金就多了,福利就好了,出差的时候可以住星级酒店了,给老婆买项链的时候就不用再专门盯着最细的那一款了。
在1990年的中国,广告还处于刚刚兴起的时期,据砖家们的估算,全年全国各种媒体的广告收入总额才不过是25个亿,其中报纸广告占了四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区区6个多亿。南导作为一家副刊类的报纸,能够一举拿下2200万,差不多占到了报纸广告的30分之一,这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啊。
这个成就是怎么得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正如孙兴所说的,这完全利益于总编辑唐笛的英明指导。在他的授意下,全社记者、编辑发扬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精神,挥动如椽巨笔,运用春秋笔法,煽了多少阴风,点了多少鬼火,这才打造出了今天的辉煌。
至于那些因为南导的报道而破产的企业、丢掉工作的员工,不过是路边的草芥,哪里能够入得了众人的氦金狗眼?
孙兴得意地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停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目前,虽然新年尚未来临,但广告部与客户达成的明年的广告意向已经达到324项,合同总金额3200万元。我们广告部有信心,明年完成……”
孙兴说到这里,又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伸出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巴掌,对着众人说道:“五……”
没等他把“五”后面的单位说出来,他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他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唐笛递了一个眼神,唐笛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先接电话。这是孙兴拥有的特权,因为他的电话有许多都是业务电话,每一个电话都可能为报社带来数以百万计的广告收入,他在会场上接电话,并不算是违反纪律的行为。
“喂,哪位?哦,是黑总啊……”孙兴从电话的声音中听出了对方的身份,他用手捂着话筒,对众人小声说道:“是全胜家电的黑总,他打算明年在咱们报纸投200万!”
向众人炫耀罢,他又赶紧松开手,对着听筒里呵呵地说道:“黑总啊,你怎么在百忙之中有时间指导小弟啊?你可不知道,小弟三天不听黑总的训示,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啊……”
他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来,整个会议室里的人们都觉得寒了一个,真的浑身不自在起来了。拜托啊,你要搞暧昧流也换个场合好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恶心话,是很没有公德的。
“什么?有事麻烦我?”孙兴继续接着电话,“很不好意思?没事没事,黑总跟我就不要见外了,咱们兄弟之间,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俗话说得好嘛,咱们虽然没有一同扛过枪、一同下过乡,可起码也是一同瓢过……呵呵,这话就不好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你说什么?撤销明年的广告!”
嗡!
会议室一下子就像被炸开的马蜂窝一般,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这个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刚才孙兴还在自信满满地跟大家伸出巴掌,要说什么“五魁首”之类,一转眼就是要求撤销广告的电话,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孙兴脑门顶上的汗水也渗出来了,时下正是十二月份,南方的天气虽然不算太冷,可也不到能够让人汗如雨下的程度。孙兴只觉得背心湿漉漉的,握着大哥大的手也在颤抖,他哑着嗓子向对方问道:“黑总,你可别吓唬小弟,小弟的心脏不好,经不起这种玩笑的……什么,你说不是玩笑,是真的?200万全撤?今年最后一期的广告也不做了?喂喂,最后一期的广告已经排好版了,说好广告费先赊着,和明年的广告费一起打过来的……”
“混蛋!这一期广告算什么,告诉他,白送给他了!”唐笛坐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对孙兴提示道。
“对对,混蛋,这一期广告不算个啥,我们送给你们了……什么什么?对不起,对不起,黑总,我不是骂你,我没说混蛋,我是说元旦,对对,元旦,我们有免费派送的广告……挂了?他他他,他怎么话没说完就挂了?”孙兴举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愣愣地看着众人。他分明看到,唐笛的脸黑得像要下雨一般,没错,难怪自己觉得这么闷热,原来是快要下雷雨了。
“怎么回事?”唐笛沉着脸问道,“全胜家电为什么要撤销广告?”
孙兴一边掏出手绢擦着汗,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太清楚,老黑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上次到咱们这里来的时候,我还陪他去过……”
“谁问你这个了!”唐笛暴怒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一起钻小黑屋子的事情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亏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我是问你,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撤广告!”
“说了,不过没说清楚。他是说,咱们的报纸得罪了他的朋友,人家要求他撤掉在咱们报纸上的广告,他说他也是没办法。”孙兴答道。
“得罪了他的朋友?”唐笛眉毛一皱,“是哪期报纸?得罪了什么人?”
“他没说,只是说让咱们好自为之。”
“***!这个姓黑的不就是一个乡镇企业家出身吗?敢和咱们叫板,信不信明天我就安排人去曝他一下!”新闻部主任拍着桌子喊道。
“没错,像这种出尔反尔没有信用的企业,一定要给它曝曝光。”其他几位中层干部也一齐附和起来。
“叮铃!”孙兴的大哥大又响了,众人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祥的感觉。孙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哦,是陈总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们明年的广告图样已经落实了,我让我们最好的美工设计的,过两天就可以给你们寄去……什么?你说什么?不做了!”
“喂喂,刘总啊,哎呀,我真打算下个月就去看你呢,你又发福了吧……什么?广告撤了!”
“王总……我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兄弟哪里做得不好你们可以直说嘛,我求求你,这广告千万不能撤啊!”
“郭总……你***,当初你死乞白赖非要让我给你返点,现在怎么突然就不做了!你还讲不讲职业道德啊!”
“……”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孙兴的大哥大不停地响起来,每响一次,都有多至几百万、少至几十万的广告费从孙兴给大家描述的大饼上脱落下来,遁于无形。孙兴一开始还客客气气的,生怕得罪了客户,到后来就原形毕露,对着电话破口大骂起来了。对方自然也不会把他的愤怒放在心上,南导归根结底只是一家地方报纸,在广告主眼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服务商而已,你还敢跟客户炸刺?
“一共损失了多少广告?”等到电话铃声终于不再响起的时候,唐笛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孙兴问道。
孙兴结结巴巴地答道:“差不多有2300万……这是直接的损失,至于连带的……”
“连带是什么意思?”唐笛问道。
孙兴道:“这些广告主,都是大品牌,他们一旦投放了广告,会带动很多小品牌也跟着投广告,这就是连带作用。反过来,如果他们撤了,那些小品牌也可能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