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耳山小道,腊月,庚子。
李密没有骑马,这条山路很险峻,两边都是高山峻岭,而小路也早已经被霜雪所覆盖,一脚深一脚浅的,四千多军士,多半是把手中的矛槊作为驻棍,向前艰难而行,北风呼啸,把风雪灌得这些军士们满身都是,人人的面色都给冻得通红,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艰难前行。
王伯当一直在李密的身边跟随着,他的声音也因为极度的严寒有些发抖:“主公,这,这条路太,太险了,我们,我们万一遇到,遇到埋伏,这可怎么,怎么办?”
李密哈哈一笑,一边喘着气前行,一边说道:“不会,不会有埋伏的,我,我已经散布了消息,要,要出潼关关城,去伊州,与,与善相会合,贾闰甫逃去,去了熊州,一定,一定会,会把这个消息带到,史万宝无能,无能之辈,一定,一定会率军前去拦,拦截,却,却万万想,想不到,我,我们出的是,出的是熊耳山小道,直接,直接去渡口入黄河。”
“只要,只要我们进了,进了黄河,那就没人,没人可以拦住我们了。现在正好,正好是西北风,我们,我们可以一举到黎阳,到了,到了黎阳,关东,关东就是我们的了!”
王伯当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山势,喃喃地说道:“可是这,这鬼地方实在,实在是太险峻了,若是有敌军埋伏,恐怕,恐怕我们要吃大亏。”
李密哈哈一笑:“所以说,所以说史万宝是无能蠢才,如果是我,肯定在这里要设下伏兵,也不需要多少,只要五百伏兵,我军就难以脱身啦!”
他的话音未落,两侧的山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锣鼓声,几百名军士从两侧的山头探出了身子,密集的滚木和羽箭混在暴雪之中,袭向了李密的队列,顿时就有大片的人群倒下,活着的军士们惨叫着四散而逃,拼命地找着石块,灌木作为掩护。
李密的双眼圆睁,大吼道:“不要躲,不能停,快,快随我冲出去啊,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他一边说,一边扔掉了手中驻着的木棍,拼命地就向前跑去,王伯当抄起背上的盾牌,紧紧地跟在李密的身边,活着的军士们也都挤成一团,跟着李密向前奔逃,不断地有人中箭倒下,惨叫着在雪地里挣扎了几下后,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崖顶之上,来整冷笑着看着李密带着两千余人逃出了谷口,一边的杨公卿叹了口气:“可惜,还是让李密逃掉了。来将军,要不要我们这就下去追击呢?”
来整笑着摆了摆手:“没这个必要,前面还有老费等着他呢。”
李密也不知道逃了多久,才气喘吁吁地坐到了路边,看看身后,跟着自己的只有不到原来一半的人马了,王伯当的盾牌上已经插满了羽箭,这会儿正一根根地向下拔,他叹了口气:“总算是冲出来了,只是怕是一半的兄弟折在了那山谷之中。敌军看来还是有准备啊,主公,只怕这熊耳山小道,走不得了。”
李密咬了咬牙,说道:“不,他们如果真的伏兵的话,刚才就可以把我们堵杀在山谷之中,我看这不过是史万宝为了以防万一留下巡山的少量兵马而已,就是想吓阻我们的,现在我们已经冲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个溪谷是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是我,一定在这里埋伏一支兵马,不需要太多,只要五百,就足以让我们剩不下几个人啦。史万宝还是蠢才,看不到这点,哈哈哈哈哈。”
李密的话音未落,突然从一边的雪地之中,钻出了无数身披白衣的人,手中都持着强弩,一阵扳机扣动,“呜呜”之声不绝于耳,正在原地休息的李密军士,如风吹过的稻谷一样,纷纷倒下,鲜血顿时染红了整片冰原。
李密大吼道:“不许乱,不许乱,整队,冲啊!”
王伯当一下子跳到了李密的身前,抄起手中的大弓,对着冲上前来的白衣伏兵们连连发射,追击者无不应弦而倒,他对着李密大叫道:“主公,快跑啊,我在这里给你断后!”
李密厉声吼道:“不,三郎,要走一起走,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王伯当回头猛地一推李密,大吼道:“主公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别忘了你的话,王者不死!”
李密的眼中泪光闪闪,他咬了咬牙,转身就向着前方跑去,这一带的地形他很熟悉,以前出关时就多次走这条路,他知道,只要逃过这片溪谷,再穿过前面一线天的谷地,就能带黄河了。就算只剩自己一个人,只要出了这该死的熊耳山,入了黄河去黎阳,也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王伯当射光了箭壶里的几十枝箭,他突然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同伴了,远远的一线天的谷口,李密还带着百余人正在向那里飞奔,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掉转过头来,在他的面前,费青奴那张黑脸之上,青色的胎记在跳动着,他的手里拿着两把大斧头,狞笑道:“王伯当,咱们又见面了,这是你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相会啦,这次,我看你还怎么逃!”
王伯当惨然一笑,扔掉了手中的铁胎大弓,顺手抄起身边一个战死同伴手中的长枪,横于身前,大吼道:“绿脸,来吧,想追我主公,先从我尸体上过去!”
费青奴哈哈一笑,大斧在头顶抡了一个花,整个人直接冲了上来:“去死吧!”
李密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一线天外冲去,他的嘴里喃喃地说道:“王者不死,王者不死,我没输,我一定能冲出去的!”外面的北风在怒号,而谷口之外,黄河的岸边,一个无名野渡上,几条渡船在那里漂着,李密的心中希望在逐渐地加大,他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那几条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