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棱顺势看去,只见站在其下首的一个绿袍在身,文吏打扮,三十余岁,白面微须的胖子,站到了堂中,意气风发。
麴棱的眉头皱了皱,此人是他的女婿崔履行,也是著名的东魏开国名臣,一代枭雄高欢的军师,出身于博陵崔氏的北齐仆射崔暹的孙子。
只是随着北齐的灭亡,博陵崔氏也失去了以往的荣光,这位崔履行虽然是名门之后,但只是崔氏的庶支,到这一代时并无显赫的家世,但麴棱在此任官时,仍然因为其家名原因而把女儿嫁给了他,顺便让他在这郡守府里当了一个七品的户曹官,平日里此人只知道弄些龟策,推步之类的玩意,并未见有什么才能,但没料到这个军议之时,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麴棱沉声道:“崔户曹,这是军议,不是平时在家里的开玩笑,你没有把握,就不要随便开口了。”
崔履行哈哈一笑:“麴刺史,这是刺史府,当然不是在家里,卑职现在也是大唐的官员,而不是作为您的女婿,现在大敌当前,正是卑职挺身报国的时候,又怎么是开玩笑呢?”
麴棱的嘴角勾了勾,本待再训斥他几句,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婿毕竟是崔氏之后,没准还真有些祖传的绝活儿呢,于是他沉声道:“你有何办法,可以退敌?”
崔履行正色道:“我祖上传下仙法秘书,可以借阴兵出战,别说窦建德有十万大军,就是拥兵百万,破之又有何难?”
麴棱的嘴张大到说不出话的地步了,饶是他也算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见多识广,这个什么阴兵作战,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睁大了眼睛:“什么阴兵作战?无稽之谈,还不退下!”
崔履行哈哈一笑:“麴刺史,您可曾听说过当年尔朱荣以七千骑大破葛荣的百万之众故事呢?这一战就是靠了家祖当年作法,请来阴兵助战的。还有那南朝的陈庆之北伐,也是借阴兵作战,这才能八千人马,所向无敌。若不是家祖也熟悉这一套,施法破了他的这些阴兵厉鬼,只怕南梁就已经一统天下啦!”
麴棱吃惊地倒吸一口冷气:“这两战确实是奇迹,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阴兵作战,厉鬼杀敌的记录啊。”
崔履行微微一笑:“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史官也不敢直书,只记录了战斗的结果。再说此等异术,作法之时,都是风沙四起,暗无天日,就算是双方的将士,也不知道是在跟阴兵厉鬼作战啊。”
崔履行说得煞有介事,府内的众文官武将们也都信了个七七八八,交头结耳,连连点头不已。这河北关东之地,一向与关中的关陇世家不和,甚至从春秋开始,秦赵就是死敌,非到万不得已,这些土生土长的冀州官吏们也不希望让唐军的关中人来帮忙,就算解围之后,这些关陇丘八们肯定也会在冀州横行霸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是这个道理。
麴棱咬了咬牙:“你真的有办法能招阴兵厉鬼作战?现在是军议,军中可无戏言啊。就算你是我女婿,若是不能见效,我也只能斩你以谢全城父老。”
崔履行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卑职愿立军令状!”
第二天,午时,冀州城外。
窦建德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茫茫多的军队,就在前几天,攻下河间府后,窦建德就在乐寿设坛登位,自号夏王,开府置僚,离那九五之位,只剩一步之遥,而全军上下,也遍是“夏”字大旗,只要拿下了这个冀州城,那么南至清河,北到涿郡,东极大海,西至太行的河北大地,就尽是窦夏政权所有了。
不过这会儿的窦建德,却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城头的一人,在那里号陶大哭。这个人头戴布冠,腰系麻绳,脚穿草屦,手执苴杖,可不正是那崔履行?
崔履行独立城头,一边哭天抢地,一边密念神咒,在他的脚下,则是一个临时立起的坛子,分作三级,上应列宿,下应九宫八卦。第一层排六丁六甲天神,中立帝座。第二层摆二十八宿日月九曜神兵,各执器械。第三层安五岳四渎九州分野。又分二十四向,列二十四气、七十二候神兵。
不仅如此,城中也是一片号陶大哭的哭声,而风声四起,原来是那崔履行,让那全城的妇人,无论老幼,全部爬上屋顶,掀起裙子,四下扇风。当时麴棱觉得奇怪,还问他为何要这样。崔履行却说,这是妇人性阴,以其裙摆四下扇风,能让其阴气四泄,全城的阴气汇集在一起,即可遮天盖日,让他可以作法招出阴兵杀贼。
为了保证城中军士们的安全,崔履行让所有守城的将士全部下城,只留他一人在城头,而麴棱也在一边观看,他吹嘘说只要三通施法,就有百万阴兵从天而降,将窦建德的兵,杀得片甲不留,一如当年他的祖父助尔朱荣消灭葛荣的百万大军一样。
麴棱的眉头紧锁,城中到处散布着一股女性生殖器的味道,也许这就是所说的阴风凄凄吧,但是已近午时,却仍然是艳阳高照,城中哭声四起,外面的窦建德大军都傻傻地在原地看着这城中的表演,居然也没有攻城。
麴棱的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小声道:“贤婿,怎么还不见阴兵啊?”
崔履行这会儿正在抽风似地浑身发抖,闭着眼睛,一边继续跳大神,一边说道:“某正作法呢,休得多言,以招鬼怨!”
麴棱吓得赶快闭上了嘴,心里就算再有疑虑,也不敢说了。
窦建德哈哈一笑,指着城头在那里鬼哭狼嚎的崔履行,笑道:“我算看明白了,他们是找了个江湖骗子在这里跳大神啊。可惜,老子这辈子偏偏不怕鬼。正好,他们这会儿连守城的军士都撤下城了,真是天助我也,传令,擂鼓,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