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元文都在杨侗还是七八岁幼童的时候,就被杨广指定元文都教其读书习字了,所以才会如此信任元文都,对这个自婴儿时期就失去了父亲,又常年得不到祖父的亲爱,缺乏家庭温暖的少年天子来说,元文都不仅是老师,更象是半个父亲,也正是因此,才会对元文都这样无保留地信任,甚至虎符玉玺,也都给他。
元文都的眼中泪光闪闪,哽咽道:“陛下,这件事情臣不让陛下知道,是为了你好,因为,因为臣也知道,万一真的要到起兵的地步,十有八九是要失败的,事到如今,臣无话可说,只恨无力杀贼,祸及于此。臣这就上路了,只恐祸事很快就会及于陛下,请您好自为之!”
他说到这里,跪了下来,对着杨侗三拜九叩,咬了咬牙,转身大踏步地离去。而他的那几个子侄,也给黄桃树带着殿中的宿卫军士,全都连拉带拖地押出了兴教门外,很快,这些人的哭声和哀号声就听不见了。
王世充转过头,对着王仁则使了个眼色,王仁则心领神会,一挥手,带着二十多个满身鲜血的刽子手向着兴教门外走去,杨侗这时候已经不敢看那个方向了,英俊的脸上,早已经是涕泪横流。
王世充冲着段达点了点头,段达一挥手,殿中的宿卫军士们全都列队撤出,而王世充身边的沈光,来整等将则带着各自的亲卫部曲,接替了这些宿卫军的位置,王世充站起身,走到了杨侗的身边,低声道:“陛下,现在太后受了些惊吓,情况不是太好,您现在最好去她身边请个安,这也是孝道啊。”
杨侗抬起头,抹了抹眼泪:“母后现在还好吗?”
王世充点了点对:“身体无忧,但是听到外面打仗的声音,一开始是吓得晕了过去,现在好些了,一个劲儿地在唤您的名字呢,只有见到了您,她才安心。”
杨侗咬了咬牙:“那还有劳王大将军前面带路,摆驾慈宁宫。”
小半个时辰后,慈宁宫,三十五六岁,一脸慈祥的刘太后,正和杨侗在一起抱头痛哭,宫中的宫女与内侍们,全都偷偷地垂泪,这里没有一个持刀执槊的军士,只有王世充,已经换了一身紫色的官袍,披头散发地站在一边,低头不语。
杨侗抬起了头,看向王世充,眼中泪光闪闪:“王纳言,这回你不经朕的同意,就诛杀了先帝留下的,也是拥立朕的辅命大臣。就算元内史,卢左丞他们有罪,起码也应该交由有司论罪,怎么能这样当着朕的面就杀人呢?元内史他毕竟是朕的授业恩师,你这样就当着朕的面把他杀了,眼里可曾有朕的存在?”
王世充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陛下,臣知道这次冒犯了陛下,罪该万死,陛下就算在这里把臣打杀,臣也是毫无怨言,只是请在陛下赐臣一死之前,容臣能说几句肺腑之言。”
杨侗咬了咬牙,冷笑道:“现在朕也成了你手中的傀儡,一如江都宫变后的先帝,只有你杀朕的份,谁还能杀得了你啊,就算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只怕也不是身经百战的王纳言你的对手,你就不用继续演戏了,有话说吧。”
王世充垂泪道:“陛下,我王世充本是西域胡商之后,先祖母改嫁入王家,这才有了我的先父,因为这个出身,我从小就给人看不起,若不是机缘巧合,随征南陈立下战功,只怕一辈子只能当个商人,农夫。这一切,都是文皇帝和先帝给臣的,臣受隋室两代帝王之厚恩,即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又怎么可能起半点异心,行那篡逆之事呢?”
杨侗哈哈一笑:“宇文化及他们家受的恩更多,不也反了吗?”
王世充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宇文化及并没有立什么功,他的地位只是因为他的出身,真正为大隋出身入死的,是宇文述,他虽然专权,但并不敢有半丝反心。臣也一样,臣今天的官职,是为了大隋出生入死得来的,自然会无比珍惜。”
“但是元文都,卢楚等辈,包藏祸心,利用陛下对他们的信任,外结李密。也许元文都在您的眼里,是您的授业恩师。但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个世家子弟,在他看来,我这样起于寒末的人,是不配跟他同殿为臣的,反而是那出身柱国家族的李密,才是一路人。所以,他们的勾结从很早就开始了,就是上次东都粮荒,也是李密暗中送他军粮,就是为了让他取得陛下的信任,好催我出战!”
杨侗的脸色一变:“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你以前不说呢?”
王世充低头抹了抹眼泪:“元文都毕竟是东都重臣,又是陛下的恩师,微臣只怕证据不足,反而逼反了他,会让他对陛下不利。权力面前无父子,更不用说这种师生之谊了。”
“如果元文都真的忠于陛下,又怎么会跟反贼李密暗通款曲呢?上次他说拿出来的米是从他元家,卢家的庄园里拿出的,如果他们真的忠心于陛下,又怎么会看着东都缺粮,战士们都只能喝米汤,却在家里藏着几万石的粮食呢?”
杨侗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不过,就算元,卢等人有罪,你也应该先逮捕他们,朕是不会徇私枉法的,你怎么可以在朕面前就杀了他们呢?”
王世充长叹一声:“陛下,元,卢等贼,勾结李密,想要引外贼入东都,一旦李密进城,那陛下就会成了汉少帝,李密就会成了董卓,这才叫大祸临头,到时候元,卢等人只要改投李密,继续可保荣华富贵,而陛下则是想求一平民百姓亦不可得也!这个道理臣在廷议时反复强调,可您就是不听啊。”
杨侗叹了口气:“朕总不能失信于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