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吐屯一言不发,在宝座前来回地踱起步来,走了十几个来回后,他停下了脚步,说道:“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无论如何,这伊吾国是我们经营多年的要塞,就算王世充有过之人处,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拱手相让,乙毗军师,明天你带着吐鲁番国王亲自上南门驻守,把那一千王宫卫队也带上,把东门方向的一千名吐屯卫队召回,还有马队也召回来,就在这王宫之中待命。”
乙毗何力的双眼一亮,竖起了大姆指:“吐屯的做法实在是高啊,这样一来,让不给那吐鲁番反水的机会了,守城战中东门不是重点,少个一千人问题不大,实在不行的话,就调吐屯卫队骑马反击,这伊吾城街道宽阔,也适合骑兵奔驰,吐屯请放心,我会牢牢地守住城南边的大门,为您留下安全的撤退通道的。”
库真吐屯的眼中杀机一现:“就看明天西门之战的情况了,明天我还是亲自坐镇西门,只留卫队防守这王宫。”
乙毗何力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明天我们一定能在狼神的保佑下,大破隋军的,吐屯大人也一定可以藉由此战的胜利,一统西域,继而登上西突厥大汗之位的。”
库真吐屯哈哈一笑,拍了拍乙毗何力的肩头:“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沙漠的日出来得特别早,也就是卯时刚过,地平线上已经升起了一轮红日。不过片刻的功夫。天光已经大亮。昨天从下午到晚上,几乎是一夜之间,伊吾城的西南北四门,已经多出了三座连营,尤其是以西边的连营,规模最为庞大。
几千辆辎重大车置于营后,而百余部临时搭施的投石机与攻城塔,则已经立在了营门之前。远远看去,上万名隋军将士,密密麻麻地排着攻击队列,列于营地之中,只等着攻城的命令。营地的中央,一面“薛”字大旗,正高高地迎风飘扬,大旗之下,一面临时搭建的五丈高台之上,将袍大铠。全副武装的薛世雄,正在一众将佐的簇拥之下。坐在一副胡床之上,志得意满地看着两里之外的伊吾城墙,还有那城墙之上严阵以待,穿着皮甲,戴着皮盔,张弓搭箭的突厥士兵们。
薛世雄面沉如水,拿起一枚将令,沉声喝道:“擂鼓,吹号,四门同时攻击,投石车先发,弓箭手继之,然后是攻城塔,注意城头的狼烟!裴将军,你打头阵!”
裴仁基接过了将令,转头喝道:“擂鼓进军!”
三百面牛皮大鼓一下子齐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来回激荡,震得城头的守军耳膜发麻,草原上的作战很少有如此规模的战鼓擂响,几乎每下鼓点的节奏,都会震得这些突厥射手们心中一阵气血翻涌,有些人开始本能地放下手中的弓箭,捂起自己的耳朵来,却发现根本不顶用,连心脏的跳动都快要给这样的万鼓齐擂时雷鸣般的响声给震停了!
响鼓就是最好的同步信号,北门和南门处各摆下的五十面战鼓也同时擂响,营门外的数千隋军齐声发出震天的喊杀声,而摆在营前的十余部投石机,也开始扭动起自己长达数丈的力臂,狠狠地把一块块重达数十斤的石块抛出,砸向了远方的城头。
喊杀声和响鼓声传到了东门,这里看起来兵力最少,三十面大鼓比起其他各门的规模来,要小了许多,二十部投石机的规模,也远远地小于其他门的方向,跟上百部投石机的西门更是无法相比,二十多斤一块的石头,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着,很多只飞出去几百步,还没到达城头的距离,就有气无力地落到了地上,原本纷纷低头埋身于城垛后的城头守兵们,一个个又直起了身,很多人干脆在城头放声大笑,讥笑起隋军的无能,连石头都无法抛上城墙。
东门外隋军营地里的一座三丈高台上,王世充换了一身亮银锁甲,面带微笑地坐在台上的胡床之上,手里轻轻地摇着一把折扇,眯着眼睛,看着东门外的战况,魏征也换了一身军官的服装,站在王世充的身边,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背后的东面。
王世充扭头看了魏征一眼:“怎么了,玄成,还是担心咄苾王子会从背后袭击?”
魏征点了点头:“虽然昨天夜里他们表示不会攻击我军,可是这些突厥人素无信义,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也不奇怪,将军还是留有余地的好。”
王世充微微一笑:“不过就是四万骑兵,我自然有办法对付,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看到西城城头的狼烟燃起,那就是我们这里全力攻击的时候了!”
魏征笑了笑:“主公,昨天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军议,更没有料到这东门是由你来亲自指挥,难不成今天的主攻方向是这东城?”
王世充点了点头:“不错,西门那里不过是佯攻,主力是对付西突厥埋伏于阵后的两万铁骑,真正的破城,是要从我这里打开局面。”
魏征的眉头微微一皱:“那主公现在手上有多少兵力用来攻城呢?”
王世充一指营前列阵,站得歪歪扭扭的三千多胡子拉碴,军容不整的士兵们,说道:“就靠这三千老兵。”
魏征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主公,只靠这三千老弱,真能拿得下东门?虽说敌军的主力已经到了西门方向,可这城头的敌军看起来也不下两千人,我们这里缺乏攻城的器材,人手又少,怎么可能攻得下这重兵防守的东门呢?”
王世充看着魏征,一咧嘴,露出了一嘴白花花的牙齿。很快就因为漫天的风沙。几颗白牙变成了金色。只听王世充笑道:“薛世雄只给了我这些兵啊,我也只能用他们攻城了,生死有命,祸福在天嘛!”
伊吾城的西门,三百面大鼓的声音没有一刻的停歇,而伴随着这三百面大鼓的鼓点声,百余架投石机不停地将一堆堆数十斤重的大石块子抛到两里之外的城墙上,对面的城垛已经给砸得千疮百孔。城墙上几乎已经看不到突厥的士兵。
除了趴在城垛上的百余具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还留在那里,而城墙上也被砸出了道道裂痕,按这样的速度,只怕再要砸个半个时辰,这座在西域都算是顶级的城墙,有可能就会生生地被砸出一两个大豁口,到时候隋军士兵们连攻城塔和云梯都不需要了,可以直接从裂口中冲进城中。
库真吐屯此刻躲在瓮城内侧的一面城楼上,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前面城墙上的士兵们退回到瓮城内侧的城墙这里,除了躲在城门上方的藏兵洞里。那三十多个准备拉开机关打开城门和放下千斤闸的兵士外,一整面城墙上。只留下了二十多个躲在垛口之后,观察着对面虚实的斥候,这些突厥勇士们也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隋军的攻城水平和技术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这些可怕的发石机,发出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下砸在城墙上,能把整块结实的城垛子打得从中断裂,生生地落下城去,而血肉之躯给这些从天而降的大石砸到之后,更是直接就成了一堆肉泥,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库真吐屯咬牙切齿地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战鼓的声音越来越急,可是隋军的欢呼声却比起开始渐渐地小了下去,从他多年征战的经验来说,这是隋军准备攻城的信号,他的心里暗暗地骂着娘:“格老子的,等你们这帮龟孙进了城,管保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前面城墙上垛口后的突厥士兵们突然都向着库真吐屯摇起了黄色的布幔,库真吐屯的双眼一亮,这正是他与这些士兵们的约定暗号,布幔摇时,便是说明对方开始出动步兵准备攻城了,他仿佛听到了千万只脚步踏地的声音,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突然变得光线一阵黑暗,成千上万支的弓箭带着高高的弧线,从城外大约一里的地方升起,如同升起了一朵遮天蔽日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前方的城墙。
可怜那躲在垛口后的几十个突厥斥候,这会儿看着隋军的阵列中冲出了数千步兵,还以为隋军马上要攻城了,正兴冲冲地向着后面摇黄幔呢,结果只觉得身后的光线一暗,再回头时,却发现千万支利箭的三棱箭头,正闪着冷冷的寒光,带着冲天的杀意,以摧毁一切的气势,正扑向自己,七八个动作快的连忙抄起手边的盾牌顶在头上,其他的人甚至来不及挪个半步,就被这些蝗虫般的弓箭射中了头颈,惨叫着摔下了城楼,那尸体落地时“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库真吐屯看着前方的城墙那里,几乎是被箭雨在无情地清洗着,那几个幸存下来,以盾掩体的突厥斥候,也被这轮箭雨射得手都要钉在了木盾的反面,血流如注,发出声声的惨叫,可仍然不敢把盾牌从头上挪过哪怕半分,一边顶着盾,一边蹲着身子,在城墙上潜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离这该死的地方远点,越远越好!
库真吐屯身边的几个副将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对着库真吐屯焦急地说道:“吐屯大人,快还击吧!”
“吐屯大人,这样挨打不是个事,敌人现在是在用箭雨压制我们的城墙上的战士,一旦离得太远,他们的步兵就要爬上城头了,到时候再想反击就不可能啦!”
库真吐屯的嘴角勾勾起了一阵残忍的笑意:“哈里不赤,把烟点起来,快!”
一个举着火把的亲兵连忙向边上跑去,那里早就堆起了一个大柴草堆,上面浇着各种狼粪与牛羊干屎蛋子,有经验的突厥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点起来的话,会冒出黄色的烟雾,直冲九霄,而这粗粗的烟柱,即使几十里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随着火把扔上了这个柴堆,“腾”地一下,一道冲天的火光升起,黄烟之中,仿佛一个巨大的黄色狼头,张牙舞爪般,直冲上十几丈的高处,而狼嘴大张,那满口的森森白牙,和透着杀气的血红狼眼,似乎是要把敌军生吞活剥!
城外的隋军军阵中,三千弓箭手正飞快地弯弓搭箭,随着身边的队长们的号令,以最快的速度向城头倾泻着箭雨,这是隋军攻城的标准套路了,先是以发石机,霹雳车,弩炮之类的远程兵器进行火力压制,待弹药打出八成之后,再以弓箭手上前,密集箭雨压制住城头的敌军,为步兵靠着云梯与攻城塔攻城创造出空间,等到攻城塔搭上城墙的时候,一切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裴仁基横刀立马,立于隋军的弓箭手方阵之后,冷冷地看着城头被射得连城垛子上都插满了弓箭,这些步骑都是薛世雄从幽州带回的多年老部下,很多人都参与过当年与杨谅的一战,可谓兵精将勇,从这些弓箭手们速射的水平,裴仁基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训练和骁果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真不愧是大隋长年准备与高句丽作战的辽东先锋,这回杨广特意下旨调这五万幽州步骑远征伊吾,看来也是一次大演兵。
一朵黄色的狼头烟雾从城头靠后的方向升起,紧接着,那扇沉重的厚木大门缓缓地打开,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门背后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全是从城墙上掉下去的,裴仁基的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扭头看向了身后里余之处的薛世雄,只见他缓缓地从胡床上站起,右手上扬,举起了一面绿色的令旗。
裴仁基点了点头,右手一举,手中的大刀高高地举过头顶,嘴里喝道:“攻城部队,速度冲击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