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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城的八月,已是盛夏,城中一片荷花香,而夏天的滚滚热浪烤得城中的百姓都一个个足不出户,大街上的行人比起往日,要少了许多。
王世充坐在思玉楼的四楼栏杆边,半闭着眼睛,躺在那张特制的摇椅上,微微地摇着,清风从楼外拂过,而椅边小桌上的冰镇酸梅饮子带来的丝丝冷意,让他这时候觉得格外的舒服,连站在他身边不到五步的单雄信身上,那股子带着浓烈汗味儿的热气,也没那么让人无法忍受了。
王世充没有睁眼,轻轻地说道:“元弘嗣的老婆刘氏,还没有到吗?”
单雄信面露喜色,他这一路跑来,就是为了汇报此事的:“老爷,刘氏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庄园啦,金称哥已经带人去迎了,按您的吩咐,来了以后第一时间先接到庄子里来。”
王世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好,会客厅伺候,我要会会这位千里救夫的女子。”他看了一眼手边的那碗酸梅饮子,叹了口气,“让做饮子的丫头以后别弄那么酸,又不是孕妇,少放点糖会死啊!”
一个半时辰后,满园的会客大厅里,元弘嗣的老婆刘氏,荆钗布裙,一身普通妇人的装束,脸上抹着锅底灰,可是从她那粉嫩雪白的脖颈处,仍然能看出这位贵妇人是在易容打扮,即使打扮成了一个农妇,仍然掩饰不住她的高贵气质。而三弟王世伟的夫人李氏,正在陪着刘氏一起抹眼泪。
王世充那粗浑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嫂子,嫂子在哪里?!”一直在抹着眼泪的刘氏抬起了头,模糊的泪眼中,只见一身大红官袍的王世充。正满头大汗,提着自己的官袍前襟,一路小路地赶过来。
刘氏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嘴边有一颗黑痣。一看到王世充赶来,立马眼泪就如泉涌一般,倒头便跪:“王长史啊,求你看在和我家官人共事一场的份上,救救他吧。再晚,再晚我家官人就没命啦!”
王世充装得大惊失色,连忙扶起刘氏,说道:“嫂子,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才两个月不见,元兄出什么事了?”
两个丫环扶着刘氏坐下,刘氏平复了一下情绪,幽幽地说道:“王长史。那天你离开之后,总管燕荣,就开始天天找我家官人的麻烦,我家官人牢记着你的话,忍字头上一把刀,对于燕荣的种种无理要求,都是舔着脸帮他办,甚至,甚至那燕荣外出巡视时,看到有姿色的良家妇女。就要强抢过来占为已有,我家官人也是昧着良心帮他做了!”
王世充的脸色微微一变:“怎么可以这样?元兄奉旨出任一州长史,理当扶助百姓,爱民如子。那燕荣粗鲁的军汉出身,不知礼法倒也罢了,元兄高门大族的世家公子,怎么可以助纣为虐?”
刘氏无奈地叹了口气:“王长史有所不知,那燕荣在幽州地界上,完全是称王称霸。土皇帝一般,左右的亲兵,全是孔武有力之徒,更是网罗了不少江洋大盗,杀人越货的逃犯当他的左右衙役,全幽州上下,包括我家官人这个长史在内,都跟他的奴仆一样,说关就关,想打就打,却又能到哪里说理?若是我家官人上表弹劾,只怕早就给这恶贼害了性命了!”
王世充装得非常惊异:“想不到燕荣竟然酷虐如斯,放心,我既然挂了个幽州副长史的头衔,就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一定会上奏折朝廷,按律处理。”
刘氏突然又哭了起来,抽泣着说道:“那燕荣寻不着我家官人的不是,便心生一条毒计,皇上有圣命,责罚我家官人,每天超过十杖以上,就得向皇上报告,结果这恶贼就想了个法子,正好到了七月,就让我家官人去收夏粮,百姓上交的粮食里,如果有一粒砂子或者是一颗为糠,就要打我家官人一板子,每次找到八九粒砂子和米糠,就把我家官人当众打上八九板,然后让他再去收粮!
王长史啊,可怜我家的官人一个文弱书生,那燕荣打人的板子足有他的胳膊那么宽,而且上面还长满了倒刺,一板子下去,我家官人的屁股就开了花,惨叫声一里外都能听得见,每天都要给他这样打上两三顿,奴家晚上给官人换药的时候,看到他的那个样子,连死了的心都有了啊!”说到这里,刘氏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世充心中暗暗发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啊,这两个混球都不是什么好鸟,狗咬狗一嘴毛,只是那燕荣看着象个莽张飞,居然虐起人来这么有才,这种办法都想得到,实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只是看那元文嗣书生一个,给这样都没打死,也算是小强一样的生命力了。
但王世充的脸上却摆出一副沉痛的神情,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燕荣这个毒夫,不得好死!我,我一定要参他一本!”
刘氏过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幽幽地说道:“我家官人给这样连打了六七天,终于受不住了,本想咬牙挺过收粮这件事,可是到了第八天头上,实在是股疮发作,脓血流了不止,根本无法起身,而那燕荣又禁止下人抬他去现场,所以官人只能呆在家中调养了一天。
结果燕荣那恶贼以此为由,说是我家官人误了粮食征收的大事,把他下了大狱,我家官人连声求饶叫冤,那恶贼却是存了心要置我家官人于死地,竟然不给我家官人提供食物,就是想活活把我家官人给饿死啊!我家官人实在没办法,只好抽了衣服里的絮子,和水吞下,奴家最后一次见到我家官人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手在地上写字,画了那个铜钱的模样,就是要奴家找张家茶叶铺子去告御状救命啊!”
刘氏说到这里时。已经痛哭流涕,再次冲着王世充跪了下来:“王长史,奴家现在都不知道我家官人是死是活?这几天奴家一直做恶梦,梦见奴家的官人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地站在奴家面前,一言不发,王长史,求您发发慈悲,赶快面圣。救救我家官人吧,我夫妇二人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您的恩德啊!”
说到这里,刘氏如捣蒜般地磕起头来,头上很快就肿起一个大包。
王世充的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但马上也换成了刚才的那种满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对着身后的张金称大声道:“备轿,快,我们这就带元夫人去越国公府!”
两仪殿上,杨坚面沉如水。负手于背后,象动物一样地不停地来回踱步,一边的高熲和杨素,苏威这三大宰相全都垂首而立,每个人的脑门上都不停地冒着汗珠,整个大殿里静得只有杨坚来回走路的声音,还有他沉重的呼吸,那是一种带着万丈怒火,类似龙吼的声音,再有。就是跪在地上的刘氏那低低的抽泣声。
突然,杨坚在大案前站住了,抄起桌上的一块砚台,狠狠地向一边的柱子掷了过去。“啪”地一声巨响,砚台一下子摔得四分五烈,鲜红的朱砂顺着褪了色的柱身缓缓地流下,就象鲜血一样夺目。
三位宰相齐刷刷地跪下磕头:“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杨坚突然咆哮了起来:“派人,去幽州!朕现在谁也不信。朕只信这回报上来的事实!高仆射,即刻拟旨,吏部考功司侍郎刘士龙,亲自赴幽州查办燕荣一案,如果燕荣果如刘氏所言,那朕绝不姑息!还有,幽州长史元弘嗣,如果还活着,千万不能让他死了!不许幽州的医官接近他!带上朕的御医和千牛卫,三千骁果军护送!有敢反抗的,就地格杀!”
杨坚发完一通火后,目光落在了在地上的刘氏身上,眼神如冷电般一闪:“刘氏即刻收押,燕荣在大兴的家人也全部收监,朕倒要看看,是谁在祸害朕的天下!”
元弘嗣趴在幽州总管府监狱的大牢里,墙上的铁窗外透过一米阳光,照在他那已经开始结痂的屁股上,他的面前摆着一碗汤药,还有一碗酸梅饮子,一只酱鸭摆在面前的食盒里,已经给他啃了一半,而他现在的手上正拿着一个大鸭腿,吃得满嘴是油。
元弘嗣的身下铺的不是两个月前在这里受罪时一直睡的那些沾满了脓血与粪便,散发着恶臭的茅草,而是干净整洁的鹅毛褥子,大牢里的三个牢头,正一脸諂笑,拍着队站在他的身边,手里端着酒,捧着伤药,一个个看着元弘嗣的眼神,就象是在看着亲爹。
元弘嗣突然手一抬,啃了半只的鸭腿狠狠地砸在站在最前面的牢头的脸上,只听他破口大骂道:“他娘了个比的,弄这么肥的鸭子,是想噎死本官吗?”
那牢头连同身边的两个副牢头连忙跪了下来,哭丧着脸:“爷啊,您现在就是小人的祖宗,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小人全家都要处斩了啊。小人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又哪敢害爷的性命呢!”
元弘嗣抄起面前的碗,一把甩在左边那个麻脸副牢头的额头上,顿时砸得他头破血流,可是他却连手都不敢抬一下,任由血糊了自己的眼睛。
元弘嗣恨恨地骂道:“你们这三个狗东西,本官刚进来的时候,想要吃点东西,你们是他娘的百般为难,尤其是你们这两个狗势人势的东西,在粮仓那里打我的就是你们,本官进来以后,你们还让本官吃你们的粪便!哼哼,还有你这个臭牢头,你不是说进了这牢的再也别想活着出去吗?现在怎么不嚣张了?”
牢头再次磕头如捣蒜:“爷啊,都是小人有眼无珠,而且实在是燕荣残暴过甚,他下了死命令,要我等活活整死爷,小人全家性命都在他手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元弘嗣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屁股上还在长痂,一脚把牢头踢倒在地,骂道:“娘卖比的,燕荣能杀你,难道老子就不能杀你们吗?快说。今天查案查得如何了!”
牢头抬起头,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一个多月前刘侍郎就已经回京了,燕荣早就被京城来的骁果军和千牛卫控制起来啦,这厮为祸幽州十几年。罪行滔天,这些天上总管府来告状的人,把门槛都踩塌啦,那些个状纸都跟雪片一样,刘侍郎呆了三天就回京了。看这架式,燕荣这回是必死无疑啦!”
元弘嗣哈哈一笑:“怪不得你们几个狗日的东西这些天转了性,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只要有老子出头之日,老子就。。。”
元弘嗣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圣旨到,幽州长兄元弘嗣接旨!”
元弘嗣的双眼一亮,高声叫道:“臣元弘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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