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地。他的官职不太高,又不在大兴城中居住,显然没有听过长孙晟这位王牌间谍的事迹,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向着长孙晟拱手行礼,嘴上道了声见过将军。
长孙晟突然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对刘全说道:“一会儿帐中所议之事,乃我朝绝密,牵涉千万人的生死,还请刘将军千万勿要外泄。”
刘全看了一眼长孙晟,又看了看站在一边同样一脸严肃的杨素,点了点头,当即下跪,左手按胸,右手指天,郑重其事地发了个毒誓:若是泄露军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长孙晟待刘全起身后,详细地把刚才跟杨玄感所说的事情从头细述了一遍,杨素和杨玄感,还有一边的王世充也帮着解释了不少突厥的起源与现状,所幸刘全虽不知情,但评书野史却是听过不少,颇通事理,说了两个多时辰后,总算是完全明白了。
刘全听完整个计划后,问道:“照这样说来,是不是以后还得防着那个什么启民可汗?”
长孙晟点了点头:“不错,也不能让他的势力膨胀得太快,一下子吞了其他两家,刚才我宣读时说是全家归顺者赏三十头羊,十五头牛,实际上按这个数发的只有五万家,再来的人就减半,到了十万家后就不再给了。到时自然会有不少人转投都蓝可汗或是达头可汗。”
“而且启民可汗其人,胆小怕事,前些日子他被击败后,我去接应他逃进大隋,本来人都走到关门前了,却又犹豫起来,怕进了关后被我朝扣为人质。还是王将军急中生智,暗中命人到关上放烽火,骗他说追兵已到,才吓得他进了关。”
“这样的人是无法驾驭草原上这些强悍的恶狼的,即使有我朝支持,最多也只是撑过一时,倒是他的儿子……”长孙晟说到此处,突然闭口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与不安。
“大帅,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谢谢三位看得起姓刘的,告诉我一个小小的车骑将军这么多机密,刘某这就去给弟兄们一个交待。”刘全点了点头,向着杨素拱了拱手。
就在刘全转身出帐时,杨素突然开口道:“刘将军,还请千万要守口如瓶,这可关系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
刘全回过头来笑了笑,轻轻地道了句请大帅安心,便走了出去,王世充却从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转头再看杨素,却发现杨素紧咬着嘴唇。眼皮微微地跳动了两下。
杨素跟着刘全走出了大帐,王世充和杨玄感也跟了出去,长孙晟没走,坐了下来。拿出一个酒囊喝起了酒,王世充听到背后传来他的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心头突然闪过一道阴云。
天色已黑,聚集在营门口的军士的数量又有增加,已达上万。东一堆西一圈地生起了火在这里等着刘全出来。
刘全走出营门口,大家一下子呼啦啦地围了上来,虽未说话,眼中却全都充满了热切的渴望。
刘全环视了一下四周,黑夜中两边的两只巨大火盆正噼噼啪啪地烧着干柴,火光映着他一脸坚毅的脸。
刘全对着众军士们作了一揖,朗声道:“各位兄弟可还信得过刘某?”
“刘大哥,我们当然信得过您。”
“刘大哥,有事您直说好了,您的为人弟兄们再清楚不过。”
“哪个敢不信刘大哥说的话先问问俺的拳头!”
刘全待众人的声音平息下来后。高声说道:“那请众家兄弟一定要相信大帅,放掉这些突厥俘虏是于我朝千秋万代有利的大事,大家切不可乱来!一定要按那使者说的办。谁若是不依,我姓刘的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众人还没醒过神来,惊愕的表情还停留在一张张脸上,刘全却转过了身,对着杨素一拜:“大帅,刘全鼓动士卒,威逼主帅,按律当斩。即使您放过了刘全,刘全也不能坏了军法,此事乃刘全一人所为,与众兄弟无关!”说着摸出怀中一把短刀。大吼一声,刺进了自己的腹中。
王世充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到看他摸出短刀时才知道他要自尽,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夺刀,却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到刀插入腹。直至没柄。
众军士们一下子围了上来,扶住了刘全倒下的身体,一个个带着哭腔喊着:“刘大哥,刘大哥!”
杨素见此情景也一下子脸色大变,顾不得主帅的威仪,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来,奔到刘全的身前时,眼中已是泪光闪闪,握着刘全的手,沉痛地道:“刘全,何至于此啊!”
刘全无力地看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军士们,声音细如蚊蚋:“军有军规,这是刘某自愿的,大伙一定要记住,记住我的话,不可坏了大事。”身边众军一边大哭,一边点着头。
刘全吃力地转头看着杨素,突然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大帅,这下你可安心?小的家人,就劳……”头一歪,人已气绝身亡。
杨素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用力地抱着刘全,点着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玄感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眼泪在脸上尽情地流淌着,他现在明白了长孙晟那一声叹息的意思,周围都是哭声,这些在白天厮杀了一天也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现在却为了一个五品车骑将军的死而放声大哭。
王世充抹了抹自己的脸,走回到帐中,只见长孙晟还是背对着他,一个人在那里自顾自地饮着酒。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抹了抹眼睛,轻声问道:“是行满吧。”
王世充知道他也在边饮边流泪,直接问道:“长孙将军刚才就知道会是这结果了吗?”
“刘兄弟是耿直的义士,一定会是这结果,长孙晟阅人无数,不会有错。你们出帐时,我就在这里祭奠起刘兄弟了。”长孙晟的语气平静,却带了丝淡淡的忧伤。
王世充漠然地点了点头,想到当年苏州城与刘全的初遇,南征北战中与他结下的生死交情,心头万分难过,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好啦,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明天一早,放掉那些突厥俘虏后,你就该回京复命了,而我,还得到东边草原走一趟,都蓝可汗一天不死,我们一天就不能掉以轻心。”长孙晟站起身来,转身对着王世充,脸上已经没有了哀伤。
第二天一早,杨素便依约放走了那四万多突厥俘虏,这些人临走时一个个千恩万谢,赌咒发誓,说是终此一生都不会与大隋为敌。昨天讨说法的军士们经过了刘全之事后,也都不再闹事,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去。
大军即日班师,却总是少了分胜利之师应有的喜悦,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王世充知道这是因为刘全的原因。
灵州的百姓们自发地迎出关外十里,立于道旁,穿上了最好的衣服,载歌载舞地欢迎大军凯旋归来。
王世充看到这些百姓们喜悦的脸,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这次苦战终归是有意义的,若是胡骑南侵,不知这些百姓有多少能得幸免,想及于此,多日来因为刘全之死而一直板着的脸上总算是绽出一丝笑容。
进入灵州城后,大军解散,王世充则跟着杨素父子,带着剩余的二千多骁果骑士们回京复命,大战已过,又考虑到众人在此战中多少带了些伤,杨素有意地放慢了速度,十余日后才回到大兴,一路之上,杨素和王世充都没有任何单独的交谈,二人各怀心事,到了大兴后也只是公事公办地各自回部交差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