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花儿开的正盛,老远就可以闻到清新淡雅的香气,还没踏进梅园,就看到了满枝的红色,地上飘散着的也是梅花的花瓣,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傲然盛开着,那样的颜色,说不出的娇艳多姿,母亲生前最爱梅花,还未嫁人时,一下了雪,她就领着丫鬟来这里采集雪水封藏着,等到来年再拿出来给外公外婆煮茶,她虽然已经过世三年了,但这里的梅园始终都在,外公外婆他们看着虽然会触景生情,却始终舍不得让人毁了这份缅怀。
伴随着那梅花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那一片白色的宽大绣袍,简单而又素净,没有一丝一毫繁复的花纹,苏心漓站在入口呆呆的看了那背影许久,草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兰翊舒刚好从外面进来,程绍伟有要事离开了,让他的三子程子谦来招待他,程子谦一听他是妹妹的救命恩人,自然是万分感激,十分的热情,正值府里的梅花开的最美的时候,他便领着兰翊舒一同到了梅园,一路交谈,书呆子似的程子谦对兰翊舒的学问和见识是敬佩不已。
兰翊舒刚到了梅园,便瞧见苏心漓,她面对着自己的方向站着,头却是低着的,看不清脸,兰翊舒正要开口叫她,她已经直起了身子,那双漂亮媚眼水雾蒙蒙的,在阳光下有些反光,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刚刚哭过,兰翊舒看清了苏心漓,一心都在顾南衣身上的苏心漓却没有注意到兰翊舒,她转过身,又在原地傻傻的站了许久,才向梅林深处走去。
兰翊舒向着入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除了那和三四月份的桃花一般烂漫的梅花,也看到了那纯白的宽大衣袖,那是男人才会有的着装,而苏心漓,正盈盈的朝着她的方向走。
程子风上前,想要追着苏心漓一起进去,被兰翊舒制止。
苏心漓走的很慢,每向顾南衣的方向靠近一步,她的心就会紧张一分,她迫切的希望看到那张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脸,证明那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她的内心又惶恐不安的很,她害怕将顾南衣再次卷入那无休止的斗争。
苏心漓长长的披风在满是梅花花瓣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弧度,一直到可以看到顾南衣整个背影的地方,苏心漓强忍着,压抑着,可她还是觉得眼眶热热的涨涨的。
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于,衣服上也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棕色木簪子挽起,一如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质朴的不能再质朴,而那些恰恰从枝头上飘落到他肩上的梅花则成了唯一的装饰,他背对着自己站着,低着头,双手不停的忙碌着,似乎是在编织着什么,落在自己眼中,则是一道亮丽的不能再亮丽的风景线,美丽的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苏心漓看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她感觉脚下的地都在动,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幻境般不真实。
她欠了最多的人就是顾南衣,那么重的恩情,就算她用一辈子去偿还,也远远不够。
苏心漓缓缓上前,走到顾南衣的身后,伸手取了朵他肩上飘着的梅花花瓣,放到鼻尖闻了闻,经历了几度冰雪洗礼的梅花,那淡淡的香气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冽,十分的好闻。
苏心漓深吸了口气,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溢了出来,“顾大哥,你闻闻,真香。”
顾南衣这才转过身来,双手在身后放着,方才还模糊的脸,一下变的清晰起来。
略有些清瘦的脸颊,不是那种泼墨色彩极浓的帝王霸气,也不是颜宸玺那种人比花娇的艳丽,更没有兰翊舒那种浑然天成的尊贵,温润的容颜,就好像是冬日山涧的那种温水,触手舒服,让人觉得温暖,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就好像不在红尘中的人,总是无欲无求的。
苏心漓一直都知道,顾南衣不像这红尘俗世的人,上辈子,她经常会觉得他是天上的神仙,优雅单薄,一身隐与骨髓的对世间万物的怜悯,但凡是有生命的东西,他便舍不得伤害,哪怕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或者是家中卑贱的婢女求他,他也会尽全力帮助他们,帝王将相也好,普通的市井之民也罢,甚至于街头的乞丐,这些人在他眼里,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可这样的人,为了她,双手沾满了鲜血。顾南衣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幸好有一德高的世外高人路过救了他一命,他说顾南衣与他有缘,便将他带着离开了忠勇侯府,至今已经有十多年了,忠勇侯府与定国公府是世交,以前,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带顾南衣来定国公府,顾南衣与定国公府的双胞胎兄弟年龄相仿,一来就跟着他们一起与外公舅舅习武,外公和舅舅都说过,他的身体是很不错的,现在想想,他的那场病来的实在是太过蹊跷,顾大哥的母亲早逝,他的父亲在第二年就娶了新夫人,新夫人有了自己的嫡子嫡女,怎么可能让顾大哥挡他们的道?老侯爷宠爱孙子,但后宅那些女人勾心斗角的手段从来都防不胜防。苏心漓抬手,将手中的花儿送到他的鼻尖,素净的小脸,笑容绽放,“是不是很香?”
顾南衣低身,凑近苏心漓的手闻了闻,但是一双眼睛却盯着她的脸看,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亮,就像是夜空的星辰,顾南衣很开心,虽然和苏心漓分开了十多年,但她并没有因此就与自己疏远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他放在身后的手划出优美的弧度,在苏心漓的眼前划过,速度很快,等苏心漓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头上已经多了个东西,顾南衣淡淡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送给你的,喜不喜欢?”
苏心漓看着顾南衣的笑容,只觉得满世界的梅花都失了颜色,顾南衣的五官虽没有兰翊舒和颜宸玺的精致,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安静的感觉,仿佛世界都被点燃了。
苏心漓听顾南衣说过,他离开的这些年,一直与他的师傅住在山上,过着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对这个世界的复杂人心,他根本就不了解,金银玉器,在他眼中,真的就是俗物而已。
苏心漓抬眼看着头上的东西,只看到边缘一朵朵红色的梅花,她没有将东西取下来,而是小心的用手摸了摸,笑出了声,然后点点头,“喜欢,比我的那些首饰漂亮多了,顾大哥的手可真巧。”
她方才见顾南衣低头似乎是在编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个。
苏心漓说话的声音虽不至于哽咽,却颤抖的厉害,她收回手,认真的看向顾南衣,笑容天真,指了指自己,“是不是很漂亮?”
这辈子,她再不要做伤害顾大哥的事情了。
上辈子,顾南衣晚了两年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和颜司明成婚了,他去相府找她,他让她不要嫁给颜司明,他说,她嫁给他不会幸福,那时候,她一心爱着颜司明,又与顾南衣分开许久,听了这话,生了顾南衣很久的气,顾南衣失落的离开了,如果不是后面有求于他,她或许根本就不会找他,上辈子的很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苏心漓都觉得可笑不已,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每一个都反对她和颜司明在一起,可她却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一意孤行,嫁给颜司明之后,她自己相夫教子就算了,却为了一个彻底不值得的人将定国公府和顾大哥一起扯进了皇子的夺位之争,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完全是她活该,原就是她该死。
顾南衣看向苏心漓,见她是真的喜欢,松了口气,认真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很美,你要喜欢的话,今后我经常给你编。”
他低头,温柔的抚着苏心漓有些发红的眼眶,“你怎么哭了?”
“听说顾大哥回来,太激动了。”
苏心漓也盯着他看,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她担心,自己若是一不小心闭上了眼睛,眼前这个人突然又消失了,苏心漓此刻的心情太过激动,就好像是被飓风卷起的海浪,完全不能自已,她的内心承载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和欣喜,但是这些,她都不能告诉别人,只能默默的承受着。
“你的手怎么了?”
苏心漓这一动,顾南衣很快就发现了她已经上了药的伤口,梅园里梅花的香气很浓,苏心漓手上的药上了有好一会了,药味基本都散了,所以顾南衣没闻出来,他也顾不上男女之别,直接就握住苏心漓的手查看,苏心漓看着他心疼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扑进了他怀中,双手牢牢的搂住他的药,这样温暖的怀抱,那样的真实,苏心漓一下就红了眼眶。
老天怜悯,让她可以重回到所有的噩梦发生前,出现在苏博然的寿宴上,已经将她人生的第一步错路扭转回来了,上一世那个失贞病痨的名声没有了,以后她要也会一步步的将所有的错路都扭转回来,这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定国公府和顾大哥的命运。
面对苏心漓这样的突袭,顾南衣浑身一僵,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半晌,才伸手轻拍着她的肩膀。
兰翊舒站在梅园的门口,她的一颦一笑,全部落进他的眼底,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几次见面,她都是从容淡定的,就算是笑,也是淡淡的,浅浅的,清冷疏离,他竟不知道她的笑容竟可以这样的天真纯粹,完全符合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简单,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少女的烂漫,这样的苏心漓,和之前在相府的那个苏心漓,截然不同。
兰翊舒忽然想到自己刚开始过来时她似低头抹泪的样子,是为了他吗?他抿着唇,潋滟的眸颜色加深。
“那个男人是谁?”
兰翊舒终于开了口,看向身后的程子谦问道。
“你是说顾大哥吗?他是忠勇侯府的嫡长子,两家是世交,他祖父与我祖父的感情很好,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带他来我们家玩,两家人经常开玩笑说要做儿女亲家呢,他对漓儿妹妹一直都很好很照顾,还说要娶她呢,但是后来因为一场病被人带走了,现在才回来,都十多年了,没想到漓儿妹妹与他的感情非但没有生疏,反而更好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程子风都说了,说到最后,还感慨了一声,“不过漓儿妹妹也真是的,都十三岁了,怎么还能和小时候一样和顾大哥搂搂抱抱的呢,这要被别人看到传出去了,成何体统!”
程子谦不知道苏心漓的经历,对于她那种失而复得的心境自然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他根本就无法理解苏心漓那种完全不能自已的激动心情,他是定国公府书读的最多的,性子有些迂腐,和被云氏骂作泼猴似的双胞胎弟弟程子风那是天壤之别。
男女七岁尚且就不能同席了,这苏心漓都十三岁了,更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过他最心疼的也是这位妹妹,他这样说,并没有责怪苏心漓的意思,其实就是希望兰翊舒不要将刚刚看到的告诉其他人,一路交谈,他知道兰翊舒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自然不能说的太明白,因为太过明白的话都是不好听的。
“兰公子见笑了,我们程府就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娃,她自小就被我们纵着了,不过漓儿妹妹是最乖巧懂事的,许是太久没见到顾大哥有些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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