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
江面上不时有新的明军战舰驶过,里面装的都是随后启程的川军和闻讯赶来的夔东军。看着这些横行无忌的军队,张长庚的心情非常复杂。湖广总督知道自己在通邓这个泥潭里已经陷得太深了,所以不由得开始盼望成都能和燕京分庭抗礼,现在就是邓名取得天下都比燕京席卷全国对张长庚有利。
不过张长庚并不希望这个进度太快,至少再拉锯上几十年,这样张长庚可以安稳地把他这个土皇帝坐到死。既然志向是割据湖广一辈子,那张长庚就要尽可能增强两湖的军力,免得被周围的恶邻吞掉:邓名和夔东众将都是红眼强盗,但河南的清兵也不是善茬,贵州的吴三桂、广东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继茂没有一个是好人;就是南昌的张朝和南京的蒋国柱,张长庚知道若是自己露出破绽,这两个家伙多半也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大口。
“危机四伏啊。”忧心忡忡的湖广总督轻叹一声。邓名把持长江贸易,留给湖广的利润空间并不大,而这次推销的战争公债更是要把湖广不多的利润中的大部分也吞下去。虽然张长庚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分一点邓名剩下的残羹,但分得这么少还是让他心有不甘。
这些天张长庚对两江总督一通忽悠,成功地骗到了二十万两银子,不过比起被四川人抢走的,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四川的银行家们就像是一群蝗虫,湖广的府县挨个敲诈勒索过去,加上武昌这里,在短短半个月里硬是被逼着认购下了两亿战争公债,支付了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好像四川那边精确地计算过湖广各个府县的存储情况,从没出现过府县无法满足对方条件的情况,可见是蓄谋已久。
而且四川人搬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而留下的则是用纸印的公债,将来偿还各府县公债的也不是银子,而是同样用纸印刷的欠条——现在欠条确实价格不错,因为可以用来购买航线上的货物,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到用八十元换到一两银子的;而且等这个一年期的公债到期后,邓名一下子偿还上亿元的欠条,欠条对白银的兑换比肯定要暴跌,到时候几百元能不能换到一两银子都很难说。
虽然张长庚需要邓名,至少在他寿终正寝前需要邓名挡住清廷,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湖广迟早会被四川吸干了骨髓。偏偏邓名每次都做事都留有余地,总是给张长庚留下一条活路,让他鼓不起鱼死网破的决心来——邓名同样不把湖广的缙绅、武将逼上绝路,所以张长庚也别想一呼百应——要是这时清廷打来,通邓过深的湖广文武倒是很可能紧密团结在张长庚身边和燕京拼了。
“张朝,就指望你了。”张长庚轻声自言自语道,虽然南昌拼命给自己打气,但湖广总督岂能不知道江西巡抚打得什么算盘?要是邓名和张长庚血拼一场,南昌说不定就会趁机给他们的那些破烂瓷器提价了。这些曰子来张长庚竭力拦截航运,对南昌实行情报封锁,就是盼着九江、南昌和邓名打起来,如果邓名在两江损失不小的话,张长庚就能给自己争取一个比较有利的同盟地位——至少逼邓名归还一部分银子,而且是银子,不能是那种用纸印出来的欠条。
……
在张长庚在心里给张朝拼命打气的时候,邓名已经来到了九江城下。
“两年不见,董布政使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吗?”邓名在三堵墙的护卫下,已经登上了江西的土地:“九江戒严,这是打算和我打一仗吗?”
“全是张长庚那厮,竟然不通知下官国公大驾光临。”邓名大军突然杀到,董卫国二话不说就出城拜见,上次和邓名对垒的后果他记忆犹新,一天不到城墙就被炸了好几个大洞:“至于九江戒严,这是下官误会了,下官误以为国公愿意视察江西官兵军容,故让他们登城请国公阅兵。”
“是吗?站在城墙上我也看不清啊。”邓名轻摆马鞭:“让九江绿营出城十里驻扎,城内只需留下衙役。”
“遵命。”董卫国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反正城内只有几千披甲,打也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服从命令,争取宽大处理。
九江的清军依命开出城外后,邓名脸色放缓了不少,请董卫国落座喝茶:“上次与董布政见面时,你我把酒言欢,再上一次,董布政和张巡抚可是带着家人孩子来找我的,要把家小托付给我,这难道不是过命的交情吗?”
“是,是,下官和国公,那绝对是肝胆相照,对了,还有巡抚大人,他常常对下官说,古往今来几千年,他最佩服的就是国公大人了。”
“还有,你们有难,让我去杀福临,我不也去了嘛。”邓名面露不满地责备道:“这次我手头紧,想找你们借点钱,居然都不给我这个面子,要知道,不买我的战争公债,那就是我的战争对象。”
“国公义薄云天,上次听闻下官有难,连家都顾不上回,二话不说就去高邮湖阵斩了先帝爷,下官每念及此,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两年不见,董卫国的精神分裂症明显有愈演愈烈之势:“先帝驾崩后,天下忠义之士无不拍手称快,国公需要用钱,下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国公凑出来。只是九江和成都距离遥远,下官深恐有人打着国公的旗号招摇撞骗,所以才没有立刻掏银子出来。现在既然知道这千真万确是国公的意思,那下官立刻就为国公把银子筹出来,谁推三阻四就是下官不共戴天的死敌,就是鞑子的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董卫国凑齐邓名要的银子后,邓名就命令军队上船,送行的时候董卫国满怀希望询问道:“国公可是要去江宁了?”
“不,”邓名摇摇头,他已经下令舰队准备进入鄱阳湖:“我要先去一趟南昌。成都发展银行的银行家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但有人说张巡抚抬出了发展银行的公债给他们看。我有一种可怕的想法,那就是这几个四川的同秀才遇到了不幸。”
“啊,这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董卫国急忙替张朝辩解道:“或许巡抚大人和下官一样,担心是有人借用国公的名头行诈骗之事。”
“但愿如此,但他们几个都是四川的同秀才,或许你们觉得这个功名很可笑,但对帝国议会来说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在离开成都前,帝国议会给了本公明确的命令,那就是谁让同秀才流血,本公就要他血债血还。”邓名对董卫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容。
“呵呵,”董卫国干笑两声,他也是从来没把同秀才这个称号当过一回事,不过他现在感觉有必要纠正这个看法:“国公多虑了,除了那些鞑子的走狗,谁敢对国公的人无礼呢?”
过了片刻,董卫国又试探姓地问道:“若是巡抚大人误以为这几位同秀才是冒名顶替之徒,如果只是一场误会的话,国公能不能网开一面?”
董卫国也不知道南昌那边到底是如何处理银行家的,因此打算先是试探下邓名的口风,是不是能接受赔偿,或是交给邓名几个替死鬼了事。
“如果有这种事,那就得让张朝血债血偿。”听到这个问题后,邓名连张朝的官衔都给忽略了。
“若巡抚大人是被蒙蔽的,”董卫国仍不死心:“若是鞑子走狗居中挑拨。”
“张巡抚若是昏聩如此,那还能坐在这个巡抚位置上吗?是不是川西的同秀才,你们要是判断不了,交给我不就可以了吗?”邓名扫了董卫国一眼:“张巡抚岁数大了,这个位置他要是负担不了就该养老了;董布政使年富力强,我觉得很适合这个位置,一定能保持江西稳定,江西是大宗瓷器产地,一定要保持稳定!”
如果张朝挑衅邓名的权威,杀了他的人,那邓名就要攻击南昌作为报复,不但要杀了张朝,还要把他参与高邮湖的事情曝光天下,让武昌、南京还有这个九江都清楚地意识到和成都对着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过邓名并不打算把实力派统统推到张朝身旁、或是逼着他们再次彻底向清廷寻求庇护。在邓名有把握收拾清廷加东南同盟之前,他绝不会尝试无理由吞并某个总督或巡抚的势力。因此邓名明确对董卫国表示,即使帝[***]队进行报复,也只是针对张朝一个人,仅仅针对伤害同秀才这件事,依然会默认现在的南昌集团对江西的统治:“我知道董布政使和江西百官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保存国家的元气不得不虚与委蛇,与鞑子周旋,所以才会后者脸皮来向诸位借钱;而如果鞑子想向江西安置你们不想接受的官员的话,我也不会坐视,只要董布政使一封书信,我就会提兵赶到,如同高邮湖一般;如果张巡抚没有做什么糊涂的事的话,我也会无意干涉江西的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