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张尚书还没有渡江,那就让他不要麻烦了,这里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兵力了,我很快也会回到南岸去。”邓名派使者去张煌言那边报捷的同时,让他留在南岸保卫大营,要是张煌言也跟着过江,看到邓名一把火烧了这么多民居,不定又得如何痛心疾首。
……
随后的两天,邓名亲自在运河边指挥救济和赔偿工作。
“那些漕工的孤儿,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有一些被明军杀死的漕工留下了遗属,邓名询问了一下,得知寡妇改嫁在运河两岸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原因很简单,漕工都没有土地、几乎没有私有财产,缺乏谋生能力的寡妇不改嫁就和等死差不多。
而孤儿几乎肯定会被抛弃,运河两岸大部分都是赤贫人群,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活的人,是不会收养其他人的孤儿的。若是大一点儿的女孩,大概还可以嫁人或是被卖掉,生存的机会稍大一些,八岁以下的女孩,以及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几乎都不可能生存下去。
“他们若是来粥厂,也会给他们一份。”姜楠报告道。
“那等我们走了以后呢?这些孤儿谁管?”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已经有人盯上了那些遗属,邓名听说行动迅速的人已经在劝寡妇和孤女嫁给他们,甚至可以照顾他们的孩子和兄弟。不过这话也就说说而已,赤贫的漕工用不了多久就会抛弃这些他们根本承受不起的负担,到时候他们的妻子也因为生活所迫而不会坚持。
“去找一找,把所有的孤儿带上。”整场军事行动造成了几千漕工丧生,他们留下的遗孤数量比邓名想象得要多,未成年的男、女孩加起来也有三千多了。
听说明军愿意收养,寡妇们也都含泪把孩子交了出来,尤其是十岁以下的男孩,运河旁不会有人愿意抚养他们很多年,交给明军虽然也是希望渺茫,但只要不亲眼看见孩子死了就还可以自己骗自己下去。
“对了,我听说死的几个漕头,也都有一堆家小,比如有个叫董笑野的,他好像就有两男三女,都找来了吗?”
邓名的问题让姜楠楞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问道:“提督,这些漕头的孩子,我们也要救吗?”
死去的漕头和漕工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孩子一样生存几率极低,董笑野等人死后不久,他们的家产就被瓜分一空,妻妾也都改嫁。或许有几个手下能看在漕头以前的恩情上养他们的儿女,但漕头的仇人也非常多,孤儿正是理想的报复对象。
就算没有人报仇,而且有人愿意收养,那董笑野的儿子大概也只有两条路好走,或是和其他普通漕工一样,忍气吞声干苦力;或是和他父亲一样,拿着家伙去和其他帮派争夺地盘,最后多半也是横死运河旁的下场。
“都一起带走吧。”邓名点点头,表示手下没有听错命令。
“这些都是提督的仇人啊。”姜楠有些不解地问道,普通漕工也就算了,与明军之间的仇怨还好化解一些,他们的孤儿本来也没有什么前途,跟着明军走也不必之前更差;但这些漕头都是清廷的走狗,而他们孤儿地位一落千丈,很可能会对邓名怀恨在心。依着姜楠的看法,邓名甚至可以考虑斩草除根,以免万一有人能长大诚仁,会想找邓名报复。
“这和你下令防火烧五十步内的房屋一样,有时候,为了保证军队的安全,我们必须要攻击那些看起来无害、其实也可能是无辜的人。此类行动有时是无法避免的,但却是不对的,所以我才会给漕工们赔偿。”听明白姜楠的暗示,邓名就解释道:“就因为怕有人长大报复我,就把孩子都弄死,这中预防就有些太过分了,就类似你为了防止有人袭击我军,结果见人就杀一样,属于超过必要尺度的反应。”
“可,可是……”武保平和姜楠还是觉得危险。
邓名扫了他们一眼:“鞑子有时就会无节制地进行预防,而且还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不需要赔偿的,你们觉得应该向鞑子学习吗?”
“当然不是。”武保平和姜楠一起摇头。
“提督打算让这些孩子干什么?”武保平多问了一句:“有的孩子才几岁,十年之内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可以先读书,我会成立一个孤儿院,让他们念书,将来他们会是好的商人、水手、工匠,也会有合格的账房、养殖能手。”邓名琢磨了一下,决定给手下打一点预防针:“女孩也得去念书,她们将来可以当老师,帮都府教育幼童。在我邓名的旗下,光想白吃饭不做事是不行的,她们不替我教两年书还账,别想出去嫁人。”
“确实,”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姜楠露出了赞同之色:“把一个丫头养大也得费不少粮食,我们也得想办法收回些本钱来。”
……
五十年以后,回顾成都孤儿院的第一批成员时,人们发现这批漕工的儿女中,涌现除了大量邓名迫切需要的人才。漕工的女儿们也在各个方面都做出来杰出的贡献,使得传统的看法被更迅速地改变。研究者发现,漕头的遗孤们,对政治的关注程度超出了平均水平。比如一个董姓漕头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为一个报纸的记者,以揭露黑社会和官府的勾结黑幕为己任,他的侦查报道导致很多贪官污吏和黑道人物落入法网,最后在一次乔装潜入行动中失踪,从此再没有人见过这位勇敢的记者;而董记者的弟弟,则表现出了对法律的热情,当上了提刑官,详细分析过几百件官府对平民权利的侵害案例,并写下了大量的相关司法x论述,被认为是这方面的法律权威。
……
在和邓名达成协议后,林起龙一边忙着履行条款,一边给师爷口述给朝廷的奏章精神,让他们帮助拟稿。
林起龙报告,邓名此番围攻扬州时,裹挟漕工以及两江百姓数十万,而导致邓名进犯扬州的原因,却是因为盐商之前的通敌——经林起龙查明,扬州很多盐商向邓名麾下大将穆谭行贿,以求安全通过长江,但事后反悔,赖掉了答应给穆谭的大量贿赂,导致穆谭怀恨在心,一心劝说邓名来犯扬州。
除了穆谭以外,还有很多被邓名裹挟来的江南百姓也和盐商有仇,正是因为盐商在长江两岸仗势欺人,骗人钱财,所以才引起大批百姓仇视,邓名利用这种不满情绪煽动他们一起进攻扬州,堵截运河。
而漕工参与围攻扬州,林起龙声称还是因为盐商——他们在运河上屡屡克扣拉纤的工钱,还勾结一些漕头残酷压迫漕工。这些漕工不懂得太多君臣大义,听邓名一喊去扬州讨要工钱,就都跟着来了。
为什么这些百姓没有走正规途径呢?那自然是漕运总督衙门里有一些害群之马,他们勾结盐商,对被害人置之不理,蒙蔽了漕运总督——林起龙也向朝廷承认了工作失误,虽然他才上任不久,但没有发现就是没有发现,他向燕京表示工作时间短不是理由。
总的说来,林起龙认为漕工和江南百信都是来要账、讨薪的,不过他们在正规途径走不通后,竟然不肯继续当良民,而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还给邓名摇旗呐喊,那当然是恶意要账、恶意讨薪。
对于这种把个人利益置于朝廷利益至上的反贼,林起龙认为镇压是完全合理的,当一部分人在城外向城头上的梁化凤喊冤时,后者也表现出了足够的觉悟,义正辞严地斥责那些乱党:“大将军奉旨讨贼,唯知有战!”
“……数万乱贼跪地不语,一手指天,一手指心……”在叙述过梁化凤的豪迈言语后,林起龙又继续描述恶意要账、讨薪的百姓的可怜之处:“皆称歼商恶吏勾结,运河两侧暗无天曰……”
林起龙称,他觉得这些百姓还是应该与邓名的死党区别开来,因此仔细对照查验过他们带来的成千上万份文书后,林起龙拿出府库中的全部积蓄,又向扬州的缙绅募捐,筹得白银三百万两,支付给了这些百姓。还把那些贪渎的官吏、以及为非作歹的盐商都尽速斩首,以平息民怨。
后后果就是扬州城外欢声雷动,百万民众、漕工齐声颂扬朝廷英明,然后一夜之间就尽速散去。据林起龙说,现在邓名计穷,身边也只剩下党羽万余,估计扬州之围很快就可以解除。林起龙还告诉朝廷,他现在已经把扬州城内的那些盐商的家产都抄没入官,恢复府库积蓄后,剩下的会用来还给那些掏钱帮助官府度过难关的缙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