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第三十节 赛跑(1 / 6)
加入书签 返回目录 投票推荐
听了蒋国柱的分析,梁化凤脸上的忧色更重,但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就算张总督和董卫国对邓名军心、士气的报告不实,不过人数总做不了太多假吧?几份邸报都说邓名这次自带了两万多兵马逼近武昌,久攻武昌不克之后,还有一半的兵马折返江陵了,到江西的只有一万余人。”
“一万人又怎么样?”蒋国柱瞪了梁化凤一眼,关于邓名军队规模的情报有很多来源,不像“九江闯关”那样容易伪造,就算湖广总督已经与邓名有私下交易,那也多半不会在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情报上作假。而且武昌、汉阳归根到底还是在张长庚手中,不管他是靠实力守住的,还是乖乖交银子赎买的,他都只有夸大邓名实力的理由,而没有替邓名瞒报兵马的动机,除非他打算倒戈了,而蒋国柱看不出张长庚采取这样不智行为的迹象。
因此梁化凤说的没错,蒋国柱估计邓名也就带了一万多本部来,而在武昌折返回去的兵马,多半正如张长庚在奏章里说的那样,是打着李来亨旗号的虁东兵。当然,蒋国柱认为这一万人绝不是张长庚声称的虁东精锐,而是李来亨借给邓名的辅兵,正因为可有可无,所以邓名在放弃了攻打武、汉的念头后就打发他们回去了,省得继续留在他营中吃粮,张长庚之所以在奏章那样说完全是为了给他自己脸上贴金,这也进一步说明武昌方面很在意燕京的印象,张长庚绝对没有反正的心思——不得不说,当分析的对象是官场上的同行时,蒋国柱的头脑就好像是台电子计算机一般,运算迅速而且准确无比,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了。
“就算一万人,难道梁提督还要去打他不成?”蒋国柱冷冷地问道,问题的关键根本不是敌人只有一万战兵,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是邓名。
若是其他将领带着一万余人的兵马,梁化凤和蒋国柱都会奇怪为何这么少的一点兵马能把江西布政使打的丢盔卸甲,不过既然是邓名亲自统帅,他们倒是没有这个疑问了。十八骑火烧昆明,半个月连下湖北半壁,进入两江境内后,邓名带着几千兵一曰两战,两江总督郎廷佐被俘,部署在大胜关和南京城外的近四万清廷江南大军几乎被全歼。这军队若是邓名的精锐也倒罢了,偏偏还是一群浙江的乌合之众,不久前还新逢大败,池州等地的地方部队都能赶得他们到处乱窜,结果遇上邓名没有几天,就神勇无敌。后来又是这帮连邓名部下都算不上的义勇军,和李来亨的虁东兵联手,一场夜战下来,包括苏松水师在内的两江清廷舟师群军覆灭,一船一人都没能逃出。
不管邓名是不是使用了计策,反正在他面前没人能讨得了好去,后来川陕总督李国英向朝廷报告时虽然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但明眼人一样能看出他定是吃了大亏,连邓名诈败二十里这种混话都蹦出来了——虽然蒋国柱无法通过简单几份邸报了解川陕总督到底损失了多少部队,但他觉得如果不是川陕绿营被邓名打得差不多全灭的话,李国英没有撒这种大谎的必要。万一李国英如果不是撒谎的话,那邓名更是厉害得吓死人。
“末将当然不打算和邓名决战,邓名远来,利在速战;而我军根基稳固,利于持久。”梁化凤同样不想和邓名堂堂正正的交锋,当他觉得邓名兵力不足是个关键:“前不久邓名在江西招兵买马,当时末将就觉得奇怪,这种仓促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有什么用?只会拖累邓名的精锐,现在看起来,他手中披甲或许不缺,但无甲兵却相当有限,所以需要裹挟江西青壮入伍。”
“那又怎么样?”
“这说明邓名或许没有占据州县的能力,他麾下不过一万精锐而已,怎么能分开控制大片领土?”梁化凤马上向蒋国柱献上他的计策:“我们或许可以坚壁清野。”
“远来梁提督是觉得邓名不会攻占府城、州城啊,这点提督与本官真是不谋而合。”听到这个建议后,蒋国柱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奇之色,甚至没有花一秒钟去权衡里面的利弊就赞同道:“我们当然要坚守江宁和几座府城,不过清野嘛,那就没有必要了。”
之所以没有花时间去思考梁化凤的提议,就是因为蒋国柱在对两份捷报起了疑心后,就一直在潜心思索:若是最坏的情况发生——张长庚和董卫国都因为各自的算盘而与邓名勾结的话,那他又该如何自处。经过再三思考后,蒋国柱认为最佳策略就是“坚壁而不清野”之策。
“坚壁而不清野?”乍一听到蒋国柱的策略后,梁化凤大吃一惊:“若不清野,放任邓名四下抄掠,那他的实力只会越来越强,岂是退敌之良策?”
“梁提督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想得浅了,浅了!”蒋国柱笑吟吟地反问道:“以梁提督之见,董卫国那厮会和邓名说我们什么?”
梁化凤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董布政司为了解脱自己的灾祸,想必会尽力说服邓名来攻打我们吧?”
“不错,”蒋国柱笑着点点头:“这个毫无疑问,那他会怎么说呢?”
江宁巡抚的问题让梁化凤歪着头又琢磨了半天,但最终他还是没能理出清晰的头绪来:“末将不知,还请巡抚大人明示。”
“刚才梁提督说的不错,董卫国肯定想教唆邓名来打我们,他的理由有二!”蒋国柱左手举起,向梁化凤笔直地同时竖起了中指和食指,他用另一支手点着左边的食指说道:“第一,就是嫁祸江东之计,董卫国为了灭九江的火,就想让邓名来江宁放火,但他为什么这么怕邓名点不着这把火,以致他要报捷给江宁、安庆、扬州、徽州和苏州,邓名是这孙子的亲爹吗?他为什么要这么下力呢?”
把一根指头掰下来,蒋国柱又指着另外一根说道:“这就是二个原因!他董卫国把九江丢了,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大笨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朝廷也看得很明白。所以这孙子就想拖别人下水,希望别人也倒霉,最好比他还倒霉,让朝廷和天下一看:好么,原来蒋国柱比董卫国还笨,蒋国柱的手下也都是笨蛋,董卫国不但不是笨蛋,和江南的官员一比,他还算精明能干的了。这厮——用心何其毒也!”
既然知道了董卫国的用意,那蒋国柱也就能把他用来说服邓名的理由猜个八九不离十:“方法无外两种,一种就是引起邓名的贪欲,告诉他江南这里某处有一大笔横财,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个好办,观看邓名的行动就有可能猜出来,就算猜不出也可以打发秘使去问。另外一种就是让邓名感到受威胁了,而什么能让邓名担忧呢?我猜只可能是水师,邓名不是流寇,长江航运是他的命x根子,若我是董卫国,我就会说江宁正在重建苏松水师,夸大一番水师的规模,但同时说写船还没有造好,既然邓名觉得不打不行,又会认为现在来打不会费什么气力。”
“可,可我们根本没有水师啊。”梁化凤叫了起来,作为前任苏松水师提督,在南京之战后他就一直想重建水师,但南京根本没有这个力量。
代理两江总督衙门后,对蒋国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恢复清廷在江南濒临崩溃的统治,这无疑需要优先重建陆军;随后又要承担达素大军的后勤,依旧没有可以用来重建水师的资源;再往后,虽然达素离开了江苏,但今年的漕运又即将开始,协助漕运总督疏通运河,打造船只保证运输……这些事情耗尽了蒋国柱全部的力量,如果为了重建水师而导致漕运除了什么纰漏,蒋国柱知道燕京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我们当然没有,去年邓名走后我倒是动过这个念头,但马上就放弃了。”蒋国柱曾经召集了安徽、江苏大批造船老手到南京,要他们群策群力想出一个最便宜的重建苏松水师的办法来,这种又要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的办法实际上不存在,诸葛亮会开了很久一个可行办法也拿不出来,最后不了了之:“如果张朝按老规矩把江西的税银交上来,说不定我还有办法可想,但他最后也没交不是吗?可董卫国不会这样老实,他肯定会想邓名添油加醋地说一番,说不定还会把我去年召集船工的那件事拿出来说,让邓名以为我们正在重建一支强大的水师,反正邓名到江南闹腾一通正合他意。”
梁化凤叹了口气,这其中的曲折心酸他当然最清楚不过,无论他如何热切地盼望重建苏松水师,但蒋国柱确实无力负担这件浩大的工程。后来蒋国柱还提醒梁化凤,他现在是江南提督而不是苏松水师提督了,凡事必须要站在全江南绿营的高度去看,而不能抱着原来那个小小的苏松水师提督的器量不放。
在蒋国柱的教诲下,梁化凤也最终放弃了优先恢复水师的念头,他的手下或先或后,也都和梁化凤一样不再急于重建苏松水师——他们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各地的总兵、副将,想要建立势力、重建军队都需要钱,他们不可能因为对水师的旧情而把拨款拱手让人。
把董卫国肚子的蛔虫一条条都数出来后,蒋国柱又引用了邓名通过使者讲给他听的一个故事:“有两个人进树林打猎,遇到了一支猛虎,其中一个立刻放下弓箭,以最快的速度系紧鞋子,另一个人大惑不解,问他:‘你绑脚有什么用?你又不可能跑得过老虎。’,另一个答道……”
“不需要跑得过老虎,只要跑得过你就行了。”梁化凤喃喃地借话道,同时脸上显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来。
“你怎么知道?”蒋国柱惊讶之余,问题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恍然大悟:“原来邓名也把这个故事讲给你的使者听过。”
梁化凤一声不吭,显然是默认了。
“邓名这个故事讲的很好,当时他就是那只老虎,让我们四个人分成两组赛跑,最后郎总督和管提督不幸掉队了,被老虎吃了。”说起被他们亲手杀死的郎廷佐管效忠两人时,蒋国柱的语气中并没有显出对敌人的痛恨之情,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胜利者的自得之意。
“唉。”和蒋国柱一样,梁化凤早就没有任何针对管效忠或是郎廷佐的恨意了,私下里他常常回想起邓名讲过的这个故事,感觉比喻得真是再准确不过,当时的形势、还有自己的心情都和那个系鞋带的猎人没有丝毫不同。冷不丁地听到蒋国柱讲出这个故事时,梁化凤也是感慨万千,脸上显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戚之色来。
为了加强说服力,蒋国柱还举了一个眼前的例子:“平西王就是这个故事最好的证明,平西王每次都是跑得最快,所以其他人都被老虎吃了,他却封王了。”
李国英就曾用吴三桂和洪承畴来举例说明,今天蒋国柱算是和川陕总督不谋而合:“再比如昆明大火吧,面对邓老虎的时候,平西王难道上前打虎了吗?不,和在锦州时一样,平西王再次跑了,而且又一次跑得比洪经略快,邓老虎没能烧死平西王但是烧死了洪经略,平西王依旧赢了,藩国还是到手了;而跑不过平西王的洪经略,只好又一次舍身饲虎了,落一个全族覆灭的下场。”
梁化凤听得连连点头,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服。平西王精彩的人生经历充分说明,要想功成名就,不一定非要去打老虎,只要跑得比同伴快一样可以成为人生赢家。
“如今邓名还是那只老虎,张总督、张朝、董卫国还有我们在赛跑,张总督跑得最快已经基本没事了,董卫国落在最后,就想拖别人的后腿。而确实如邓名是所说,我们不需要跑得比老虎快,只要不是最慢的那个就行了。正如梁提督你说的那样,邓名兵力不足,根本无法占领城池,所以他没拿下武昌、汉阳,也不会赖在九江不走,我敢说用不了多久,张朝就能把九江收复了,多半还是董卫国亲自带兵收复的。邓名连武昌、汉阳都不要,有怎么会要九江?更不会要安庆、扬州这些地方,现在我们虽然不知道邓名到底会来什么地方,但我们可以肯定他不会有长期占据某地的打算。如果邓名攻打某地,就比如安庆吧,那肯定是他感到受到威胁,或是想预留退路、或是粮草不足想洗劫我们的仓库。”蒋国柱分析了一通,然后提出针对姓的对策:“所以我们坚壁但是不清野,如果邓名不攻打城市就让他收集物资去,邓名一天不走我们就一天不出城,见后路无忧、粮草不愁,他还费力攻打我们的城市干什么?我们不是同老虎赛跑,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张朝、董卫国,一定不要被他们扯了后腿。董卫国丧师辱国、兵败被俘,张朝所用非人,就算他们收复九江也不能改变这一切;而我们只要不让城池沦陷,不被邓名生擒活捉,那就跑得和湖广总督一样快了,落在最后的还是张朝、董卫国,老虎最后逮住的还是他们。”
听到这里,梁化凤也不能不为蒋国柱的奇思妙想而拍案叫绝,当他不知道更精彩的其实还在后面。
“本来我完全能让董卫国自食其果,那就是我立刻打起援助江西的旗号,以代理两江总督的名义,命令一支军队走陆路奔赴南昌,这支军队不用多么精锐,人数多一些就行。在朝廷看来我是个有担当的官员,最差也就是能说我急于抢功。至于只派陆师入赣一事我也可以解释得很好,就说张朝去年说什么也不把税银上缴,我为了保证运河畅通只好先放弃苏松水师这头,现在看到董卫国连战连捷,邓名对运输漕粮的船只都无可奈何,当然更以为长江无忧;而邓名没有大批无甲的壮丁,想来江宁这里只能走水路,到时候我不得不放弃一些村镇,全力坚守各大城池,就是因为董卫国说什么邓名水师不行,还说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我才抽调大批陆师入赣。到时候无论邓名把这里搅和成什么样,哪怕是他把漕运总督都宰了,那也是张朝、董卫国的错,谁让他们不但不上缴税银,不但堵截不利还谎报军情?哪怕张朝明知我派去的都是壮丁,上报给朝廷朝廷也不会信——我是派军抢功去的,难道还会有人派乌合之众去争功么?朝廷只会认定他是想推卸责任,不但蒙蔽我在先,还陷害我在后。”说起这个天衣无缝的对策时,蒋国柱脸上又是激动又是遗憾。激动是因为蒋国柱实在太喜欢这个计划了,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它付诸实现的那一天,要是他亲自带领这批乌合之众入赣那才是致命的一击,不但能完美地推卸光一切责任,还能以目击者的身份向朝廷愤怒地检举江西的真实情况。
蒋国柱从来没有想过要立刻揭发检举张朝与邓名勾结一事,这种事不但难以说清,而且还会引起朝廷不好的联想,毕竟蒋国柱和梁化凤也有不干净的往事。而且这件事还会牵扯到湖广总督张长庚,江西巡抚已经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对手了,湖广总督更是一个太过强大的敌人,现在蒋国柱还只是代理两江总督,招惹不起这么厉害的人物。
而且蒋国柱还盼望着有一天能成为正式的两江总督,那时更需要和张长庚保持良好的关系,湖广总督这样有利的同盟不但对他的仕途大有益处,同时也能帮他抵挡来自虁东的狂风暴雨——只要一天武昌还在张长庚手中,他就不需要面对邓名的全部压力。
除非面对邓名这支老虎,否则两江总督和湖广总督不存在竞争关系,和张长庚争斗没有任何益处——就是扳倒了张长庚朝廷也不会让蒋国柱兼任湖广总督;而为了更好的躲避老虎,蒋国柱也需要张长庚这个同伴,必要时还得拉他一把,不然若是同伴都被老虎吃光了,那下次就得自己和老虎赛跑了。之前蒋国柱已经要求梁化凤站在江南提督的高度看问题,他本人当然也要站在两江总督的高度纵览全局,蒋国柱的政敌只是两江境内的竞争者。
“那时张朝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有趣,而我能亲眼目睹,而那个满肚子坏水的董卫国呢,也会痛悔不及,他也不想想,他凭什么和我耍心眼?要是玩不过他,怎么会我是代理两江总督,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布政使呢?”蒋国柱在心中无情地嘲笑着董卫国,觉得对方简直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而遗憾则是因为他无法真的实现这个计划,因为这里还有一个讨厌的障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