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象已经把两人中间的桌子拖到一边,同时还不忘了嘱咐道:“不许打裆部,不许插眼睛、锁喉咙,别忘了你们可是朝廷命官!”刘晋戈不用说,熊兰从军多年,手里也是有好几条人命的,袁象不阻拦他们斗殴,但提醒二人要注意分寸。
“打死你个贼儿子!”
“打死你个小婢养的!”
袁象话音才落,成都知府和银行行长就怒吼着厮打在一起,拳脚横飞……
半个时辰后,两眼乌青的熊兰带着手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知府衙门,对刘晋戈那是恨得咬牙切齿:“刘贼也太能打了!”
此时,刘知府半边脸肿得老高,正捂着腮帮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休息,想起刚才那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是心有余悸:“熊行长真猛啊,以前是小觑他了。”
“他也当了二十多年兵啊,一直在军伍中。”袁象说道:“熊行长也不容易,要是粮价低于八十,先生是要和他算账的。”
“我知道啊,没看粮价一直稳稳地停在八十一么?将来要是粮价涨上去,我也会帮他停在一百二以下的。现在是他信不过我。我知道粮价对他很重要,但我也得挣钱、收粮啊。”刘晋戈发牢搔道。如果银行敞开印刷欠条,他当然不会囤积这种纸条,但现在既然熊兰不肯滥发,刘晋戈也只好用这种办法给政斧创收。
……
在离开成都时,邓名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只是简单给熊兰概述了一下他心目的银行结构,并给银行职员起了一些名字,比如“经理”、“帐房”、“收银”、“保安”之类,剩下的事情都全权交给了熊兰。
在邓名的印象中,银行职员一个个应该文质彬彬,带着眼睛、声音温和。而电影和电视剧更给邓名留下另外一个印象,那就是银行职员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工作。在电影、电视中,银行画面过后不久,就会出现一个灰暗的房间,里面坐着一群满脸凶光、全身刺青的彪形大汉,手中还摆弄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武器,而他们足智多谋的头目正在筹划洗劫银行的具体细节。
而在现在的成都,大概不会有人认为银行是容易被抢的危险职业,恰恰相反,抢银行才是危险职业。
在春熙路的另一端,就是熊兰的衙门所在,书写着“银行”二字的匾额高悬檐下,门口时刻站着几个挎着大刀的魁梧壮汉。他们几个人都是银行的保安,一直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行人,他们的目光让每一个被关注的同秀才都有寒毛倒竖之感,如果不是一定要进银行办事,周围的人都绕着大圈远远地避开银行的大门。
当看到熊行长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收银员”的簇拥下衣甲铿锵地返回衙门时,周围的无关人士更是与他们保持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大院里遍地都是大小不一的石锁,大批的收银员和帐房闲来无事就会用它们锻炼肌肉。虽然是寒冷的早春,这些龙精虎猛的大汉一个个也就穿着条短裤,露出一身的肌肉,随着四肢不断地运动,刺青图案上面的各种动物仿佛都有了生命。
今天也是一样,熊兰进院前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许多银行职员正在汗流浃背地进行着曰常训练,还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墙边、院角,认真地擦拭着他们手中的大刀长矛。
熊兰并没有在前院停留很久,而是一直走到后面,秦修采正在那里培训业务员们的算学——秦修采这些曰子来一直在自学算数,然后再交给熊兰其他的手下。
“东家,这是怎么啦?”看到熊兰一脸伤痕地进来后,秦修采惊讶地问道。
“刘知府!”熊兰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想着用欠条多收粮,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唉。”秦修采停止了讲课,其他的学员也纷纷凑上来在熊兰身边嘘寒问暖,其中还有人莽撞地叫道:“行长!我们去砸了知府衙门。”
“胡说!”熊兰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要是能砸,我不是早去了吗?刘知府有三百多个衙门兵丁,我们不占优势,而且他还有数百亭士可以动用,真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当务之急,我们还要是招募更多的收银员和保安,”根据熊兰的理解,收银员和保安就类似家丁和士兵,至于经理当然就是把总了。
“师爷,你去渝城一趟。”熊兰让秦修采带上几个得力的收银员,去渝城找邓名告状。
“好的,东家,今天有几条船卸完货了,我明天一早就走。”秦修采立刻答应下来。
“见到了提督,除了把我交代的事说一遍,还要向提督要人。”熊兰说道。
“要谁?”
“当然是朴烦他们,”熊兰摸摸了后脑壳,毅然决然地说道:“万县的基业我不要了,要提督把朴烦他们都调来成都。”
除了向邓名要求许可外,熊兰还让别的心腹跑一趟万县,让朴烦挑选一批得力的手下带来:“告诉朴烦,我要一百五十个保安。不会种地没关系,到了成都我们就不需要自己搞军屯了;五十个收银员,都要上过阵的。等朴烦到了成都,我就向提督保举他做成都银行的总经理。此外,这二百人大概还要三个经理来带。银行经理的位置非同小可,一定要杀过人、见过血的才行。”
……
自从离开娄山关后,大批拉车的牲口就开始死亡,军队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收集足够的草料,就算有,也要优先供应战马。
经过十天的艰苦行军后,从贵州带出来的壮妇几乎都不存在了,最近两天壮丁也开始大批死亡。在失去牲口后,清军就把辅兵套上车辆,然后用皮鞭赶着他们前进。谭小庄不止一次地看到,拉车的辅兵走着走着,突然就头一歪,脑袋栽倒在地面上,任凭清兵如何用力地抽打,再也没有丝毫的反应。确认这个辅兵死亡后,清兵就会解开捆在他身上的绳索,把尸体扔到路边,然后换一个人到死者的位置上继续前进,
向北的一路上,辅兵的数目减少的速度越来越快,路边横七竖八的尸体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谭小庄今天认出了其中的一张脸,就是在市集上离他不远摆摊的那个男人。
那汉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路边,衣服已经被鞭子抽得稀烂,褴褛的衣服和血肉混杂凝结在一起;双目圆睁,嘴却紧闭着。
直到现在,谭小庄还没有被派上拉车的差事,让他负责的是收集柴火等较轻的工作,但他也很清楚,拉车只是迟早的事情。谭小庄在这个汉子身边站了片刻,环顾四下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赶紧蹲下身体把汉子怒睁的双目合上,然后就飞快地逃开几步。
如果谭小庄的行动被战兵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认为他同情亡者,对官长心存不满。就算不被治罪,也可能会立刻套上大车。尽管如此,谭小庄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合上了双眼。一直远离了这块地点后,谭小庄还感到心里怦怦直跳。
谭小庄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小姑娘的欢笑声,还有那句“爹,我也要暖。”的叫声,虽然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却曾给他的胸中注入过多少的暖意啊?谭小庄感到眼角有些发酸,但极力抑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队伍中已经没有女人了,你合上眼就能一家团聚了。可我呢?当我倒在路边后,我该去找谁呢?也会有人为我合上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