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第十八节 拒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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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士元本名朱慈焕,是崇祯皇帝的五皇子,李自成攻破燕京后其三哥、四哥不知下落,王士元也就是朱慈焕俗称朱三太子。张煌言虽然和朱三太子没有见过面,但作为明朝的忠臣,他见到王士元自然也会大礼参拜。
之前朱三太子藏身余姚胡缙绅家中一事,张煌言也有所耳闻,曾几次派人到他老朋友胡缙绅家中,试图把三太子接到舟山明军基地中,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不但没有接到人,而且胡缙绅还屡次嘱咐张煌言的秘使,让他们不要对位宣扬。
对此张煌言心里相当不满,觉得胡缙绅没有把三太子的安危放在心上,但他也无力进攻余姚,带兵来保护三太子脱离清军控制区。在南京城下时,邓名把记录有爆破技巧的笔记赠给了张煌言和郑成功,又帮浙军训练了几千甲士,让张煌言的实力远较出兵前强大。马逢知起义后,不敢在江苏境内多呆,更不敢越过长江进攻江北,就带领兵马南下围攻杭州,经过大肆扩充兵力后,现在马逢知已经拥兵十万,把杭州包围得水泄不通。趁着马逢知吸引住了浙江清军的主力,张煌言就在杭州湾登陆,直取余姚,一方面是为了呼应杭州城下的马逢知所部,一方面也是为了来保护朱三太子。
张煌言并不敢说能够顶住清军的反扑,也不知道胡缙绅是否愿意抛弃产业前去舟山,为了老朋友将来的全族安危考虑,张煌言就只身来见朱三太子和胡缙绅。如果后者不愿意离开家乡的话,张煌言就打算秘密将朱三太子带走,不泄露胡缙绅的义举,以免他的家族遭到清军的报复。
行礼完毕后,张煌言就站起身,询问了一番王士元这些年来的经历,然后稍微发泄了一番心中的不满,责备胡缙绅道:“为何迟迟不让大王去舟山?置大王于险境,岂是忠臣孝子所为?”
胡缙绅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而王士元则张口说道:“张尚书,是我自己不想去舟山。”
“啊。”张煌言吓了一跳,略一思索变得更加生气,继续责备胡缙绅道:“是不是你担心三太祖会在路上遇到险情?你真是糊涂啊,我既然派人来接三太子,一定是有把握的,难道在这里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吗?”
“我觉得这里更安全,鞑子想不到我就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依旧是王士元作答,他对外的身份是王士元的赘婿,和妾生子一样,这个身份也是极其受人鄙视的。甚至赘婿的身份可能要更差一些,是自己主动放弃祖宗,改认妻子的祖先为祖先,在这个时代一般人即使到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出此下策。王士元这么做,就会让周围人认定他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小人物,既然没有人瞧得起赘婿,那自然也不会有人关注他。
以前几次张煌言秘密派人来胡缙绅这里来,王士元都拒绝与使者见面,不希望张煌言继续与自己联系。今天实在躲不过了,王士元只好亲自出面,他认为张煌言就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一面旗帜,号召更多的士绅、百姓起来反抗满清统治,而王士元根本不想当这面旗帜,所以就需要让张煌言死了这条心:“我已经改名换姓了,不是什么大王了,只想和妻子孩子好好活下去,还请张尚书不要苦苦相逼。”
“这……”张煌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煌言本人是英雄豪杰,二十几岁就挺身而出,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说服已经投降清廷的武将反正,后来更亲自带兵与清廷交战,屡败屡战,对清廷一次次的劝降嗤之以鼻,抵抗异族、振兴中华的决心从来不曾动摇过。正因为张煌言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很难理解王士元为什么甘心苟且偷生,其他人也就罢了,但王士元是大明的皇子,是崇祯的遗孤,片刻后张煌言又一次把怒火投向胡缙绅:“是你!一定是你在蛊惑大王,你这歼贼,我张煌言与你势不两立!”
“张大人小声一些。”听张煌言声音越来越高亢,王士元焦急地说道:“莫要让周围人听见了!”
愣了片刻后,张煌言再次劝说道:“大王,这天下是您的祖业,是您的祖先栉风沐雨得来的,现在虏势虽然猖獗,但海内数十万忠义之士,仍打着朝廷的旗号,与鞑子浴血奋战。大王是烈皇的皇子,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连大王都不肯为祖业一战,那这么多将士心里又会怎么想?”
“那就不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是先皇皇子好了。”王士元摇头道:“张大人,我已经不姓朱了,现在我姓王,是胡家的女婿。”
“可天下的忠义之士……”张煌言仍不死心。
“张大人口中的忠义之士,其中也包括闯贼么?”王士元眼中突然露出怒色,恨恨地说道:“这次在南京城下,张大人是不是也和闯贼合营,然后把酒言欢了?张大人口口声声说烈皇如何、如何,可记得是谁把我父皇逼死的么?”
“倡乱的李贼已经伏诛,”虽然王士元的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但张煌言却腾起了新的希望,毕竟只要王士元还记得他的父皇,就还有机会说服:“现在闯营余孽已经归顺朝廷……”
“是清兵替我父皇报的仇,不是你们!”王士元打断了张煌言,喝道:“西贼也就罢了,可隆武、永历,为了替自己争夺天下、争夺我父皇的皇位,连闯贼都收留了,他们心里还有我父皇吗?”
“大王……”
张煌言还要再劝,但王士元已经不耐烦起来,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态:“若是张大人还记得烈皇的话,就请别泄露我的身世,不要连累我岳父、妻子。”
说完后,王士元就转身走回卧室中,胡缙绅则把张煌言拉出了他女婿的屋子。
两人来到胡缙绅的书房里,见张煌言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胡缙绅就劝说道:“现在天子在位,不一定需要大王啊。”
“当今圣上,唉,”张煌言摇了摇头,他有心想对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发一通牢搔,谈谈当今天子的懦弱,但想了想,又觉得这终非臣子本份,就又打住了:“幸好江南提督邓名,还有点宗室的模样,令海内人心为之一振。”张煌言认为这个名字是化名,所以说起时也没有什么避讳。
“邓名啊,”现在这个名字已经传遍天下,胡缙绅听张煌言说起后也是精神一振:“要说洪贼毙命真是大快人心啊,我听说后就痛饮了几杯,那时我还不知道邓名是个化名,以为是太祖高皇帝显灵,给社稷降下了一位中兴良将;后来邓名威震湖广,阵斩胡全才后,我才听到风声说他其实是为隐姓埋名的宗室;直到邓名围攻南京的时候,我才得知他原来是少福王。”
“恐怕不是少福王……”张煌言摇头道,他告诉胡缙绅,福王一家都被清军抓到燕京去了,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幼子漏网的传闻,这个大概是误会了:“而且邓名也没有自称是少福王。”
“那他到底是哪位大王之后?”胡缙绅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张煌言坦承道:“我猜大概是位远支,没有太大的号召力,所以就没提。”
“那张大人肯定是宗室么?”胡缙绅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谈吐不俗,举止间自有一股天家风范,而且文督师可不是莽撞之人……”张煌言列举了一些邓名的表现,还有郑成功、李来亨他们对邓名的态度:“而且邓名还说的一口凤阳话,若不是宗室,一个川人怎么会说徽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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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其实是张煌言误会了,邓名是天津人,给军队说相声时经常用天津土语来讲,而天津话和安徽话很近似。出了张煌言以外,其他很多人也认为邓名讲的就是凤阳话,至于两者细节上的不同,这些人要么听不出来,就算有听出来的,也认为这很正常——邓名出身的王府未必在安徽,口音当然会受到地方方言的影响。
“听说天子弃国后,我的军中也是人心浮动,将士们都私下议论,连皇上都不想为祖业拼命,他们抛洒热血又是为了哪般?”一说起邓名,张煌言脸上顿时生出激动之色:“而邓名身先士卒,舍死忘生,见到宗室子弟亲自上阵,将士们也都有了斗志,知道天命仍在眷顾着大明,不然又何必降下这么一位宗室呢?大家都知道:无论鞑子气焰有多么嚣张,最终我们还是能驱逐鞑虏,光复神州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管不上,张煌言神采飞扬地讲述起邓名在南京周围的种种表现,胡缙绅听得也是心驰神往,在边上连连感叹:“高皇帝显灵了,高皇帝显灵了。”
“正是,只要看到宗室上阵,将士们就信心百倍,忠义之士也深受鼓舞;一个远支宗室都能有这样的效果,何况天子、亲王?我已经上书天子,请他无论如何都摆驾回銮,收拾人心;还给鲁王和郑延平去信,希望鲁王能够重返前线。”说道鲁王,张煌言神色微微一黯,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又说道:“若是五皇子能够出来振臂一呼,浙江人心必能大为振奋。”张煌言觉得,当东南士人、百姓看到三太子如神人天降一般出现在浙江,肯定会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大明中兴的征兆,便是已经投身清廷的汉族官吏,恐怕也会受到极大震动:“胡兄一定要帮我,不,一定要帮大明,这也对胡兄的女儿、外孙也好啊,大明中兴,五皇子怎么也是亲王,令嫒不就是王妃了吗?”
“张兄说的是!”胡缙绅此时也被英雄主义所感染,慷慨表示:“张兄且先回去,我明曰一定苦劝大王,让他出来号召浙江的忠义之士。”
“有劳胡兄了。”张煌言向着老朋友深深一拜。
“张兄言重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胡缙绅激动地站起身来,他和张煌言相视而笑的时候,二人眼中竟然隐隐都有泪光。
可惜无论是张尚书还是胡缙绅,都不清楚在邓名原来的世界里,王士元根本没有任何反抗清廷统治的念头,对抗清运动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烧身。在那个世界里,王士元每次泄露口风时,他的身份都会重新激起周围人的斗志,让他们胸中熊熊燃起抵抗异族统治的热情之火;无论是四明山、还是宁波、慈溪,王士元每一次化名避祸的藏身之所,都会有人站出来与清廷这座庞然大物殊死抗争;再比如在镇海,张月怀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得知房客是隐姓埋名朱三太子后,张房东就变卖家产,要联络豪杰一同拥戴王士元,起来与清廷斗争……可惜王士元每次都让这些破家舍命的人失望了,每次王士元一听说别人要抛下一切帮助他驱逐鞑虏,就马上仓皇遁走。
与胡缙绅达成协议后,张煌言就返回军营。第二天处理完军务后,张煌言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白天公开带人去胡府——昨天王士元明确表示不希望张煌言公开他的身份,更抬出崇祯皇帝来。
就在张煌言迟疑不定的时候,外面突然报告有一位胡姓缙绅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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