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是带回了战书?”胡全才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明军不敢派自己人来武昌当使者,就打发了几个俘虏回来,传令兵使用的“大批”那两个字被他忽略了。
“没有。”传令兵也觉得这个消息简直不能置信。
今天早上成群结队的武昌兵陆续抵达汉阳府时,汉阳守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拼命地睁大了眼睛,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确信明军真地把上千名清军精锐释放回来了。
面对湖广总督的询问,传令兵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从汉阳府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五百多个士兵回城了,听领头的人说,伪江南提督邓名一共放了一千七百多人回来。”
“什么?”胡全才身边的幕僚、还有那些将领都失态地叫出声来。
面对大堂上众人的一致喝问,这个小兵脖子一缩,带着三分胆怯的表情低声继续报告道:“听回来的人说,邓名把所有被俘的官兵中在武昌、汉阳这里有家小的人都挑了出来,统统释放回家。”
衙门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城内有家小的这些士兵在清军中可以说是最可靠的战士,因为面对明军进攻时,他们保卫城市就是保卫自己亲人的安全。但若是他们为明军所用的话,也会是很危险的敌人,因为他们会为了与家人重逢而拼命攻破城池。
之前得知派去钟祥的武昌兵全局覆灭后,胡全才马上下令把这些人的家属全部控制起来。如果明军胆敢用这些人为先锋攻打城市,他就打算把这些人的家属带上城头,用来打击这些武昌兵的士气。
不过这种办法的作用也很难说,因为城墙上的位置有限,不可能把所有降兵的家属都押上去,更不可能准确地把正在攻城的士兵的亲人送到他的面前,顶多是喊话威胁他们说若是不临阵倒戈就杀光他们的眷属。不过对方在明军阵中,倒戈是不容易的,若是真杀了眷属,说不定还会激起他们复仇的欲望。总之,这种事非常难以处理。
大堂上的众人一个个扪心自问,他们若是处在邓名的地位上,肯定不会把这么好的一群炮灰放回来的。
“难道是他不想打武昌了么?”一个幕僚喃喃自语着,但又觉得自己这个判断好像哪里不对。
大家实在想不通邓名这么做的意义,就一起向稳坐正中的湖广总督望去,希望总督大人能够明察秋毫,看破敌人统帅的险恶用心。
“当然不是,这个举动正说明了他要进攻武昌,要不然就不会把这些人放回来了。”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胡全才一直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众人的议论。等到众人望过来的时候,湖广总督早就想明白了一切,对邓名的用心洞若观火:“他肯定会发起佯攻,大肆宣扬要拿下武昌,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给他卖命,派这些降兵去当先锋攻城,借我们的手消耗光他们,也借他们的手消耗城内的官兵,这才是贼人一石二鸟之计。”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看见胡全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马上就有幕僚凑趣道:“那此獠到底有何阴谋呢?”
“哼。”胡全才一甩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到堂下,眉目间的忧色越来越浓,在湖广的文武官员面前踱了两个来回后,胡全才仰天长叹一声:“邓名此番前来兵力雄厚,他根本用不上这些他觉得不可靠的降兵。”
胡全才估计,如果投降的武昌兵有好几万,邓名的方法就会和吴三桂在云南用的招数一样,用降军为先锋,让他们反攻家乡;但现在只有一、两千武昌兵,邓名认为这些战斗力可疑的部队无法给武昌守军造成重大损失,万一战败了还可能影响士气,所以他依旧用明军为进攻主力。
“邓名手下的贼人远远超过十万,所以他才能两曰就攻破钟祥。他派这些人回来瓦解我军的士气,企图扰乱人心,让官兵失去誓死抵抗的斗志。”胡全才越想越觉得邓名阴险毒辣。要是只放几个俘虏回来宣传明军不杀降兵的话,胡全才还可以控制住消息,不让军心因此受到影响。但现在对方一口气放回来两千人,消息就无论如何也捂不住了,说不定现在城内已经流传开了。
“邓名,你好毒辣啊。”胡全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接着又对部下们推断道:“两千个人返回武昌,想一想这一路上得有多大的动静!现在周围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他大军压境;那些无知的愚民、愚妇,还会觉得他既然连当兵的都不杀,大概也不会杀老百姓,这样,等贼人向武昌开过来的时候,那些蠢民就不会逃难,更有利于他收集粮草。”
见湖广总督三言两语就把敌人的险恶用心道破,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都是心悦诚服。
那个传令兵心中的迷惑也不复存在。他又想起一事,急忙向胡全才叫道:“总督大人,放回来的人还说,邓名给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说是“遣散费”。还要换他们一个许诺,沿途不许扰民,无论吃饭、乘船都要给钱。”
“太恶毒了!”听到这里一个官员勃然大怒,跳将起来,双手握拳,冲着胡全才喊道:“大人,他这是蒙蔽愚民,让他们留下来给他带路啊。”
胡全才微微颌首,轻声说了一句:“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大人,我们该如何应对?”现在堂中众人都心急如焚。邓名杀机毕露、步步紧逼,偏偏他的这招还很难应付。多达两千的降兵不可能都杀了灭口,而且他们这一路走回来,肯定已经把此事传播得沸沸扬扬,就算都杀了也没有用了。
等到这件事传遍汉阳、武昌后,肯定会人心浮动,清军上下更会深信邓名善待俘虏,等到明军大举攻城的时候,怎么还能指望士兵舍死忘生地抵抗?
“好大的手笔,当真了得。”虽然憎恨邓名的毒辣,但胡全才也暗暗佩服对方的谋略和气概。一口气就放了两千可以当炮灰的士兵,这个计谋确实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能拿得出手的;而且胡全才现在也无法放心使用这些降兵,谁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已经被邓名买通?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耐心地甄别,才可以重新收复这些降兵。但眼下兵凶战危,显然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胡全才仔细思索一番,骇然发现对方这个计策称得上是滴水不漏、防不胜防。
缓缓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胡全才拿起桌面上的三支令箭。刚才他没来得及把它们收起来,现在也没有收起来的必要了。
“传令夷陵、江陵、还有洞庭湖水师,让他们即刻回师武昌,准备迎击逆贼。”胡全才再次把三根令箭一起掷到了堂前。
刚才众人才还纷纷出声反对,此时大都保持沉默。邓名的意图太明显了,胡全才对敌人的分析彻底说服了在场的文武官员,眼下确实需要抽调大军回援武昌。
“贼人十余万,行动不可能迅捷如飞。”见部下们情绪低沉,胡全才又开始鼓舞士气,进一步给大家分析道:“攻破钟祥后他们肯定要整顿一段时间。而且大武昌可不是小钟祥,贼人难道真的如此狂妄,认为凭他们几万人就能拿下汉阳、武昌两府不成?本总督断定,十天之内他们的主力绝对无法赶到武昌城下,而夷陵、江陵的兵马顺江而下,三天之内就能来到。”
听到胡全才的话后,不少人脸上的忧色稍微散去一些。
三个亲兵此时走上前来,一人拾起一支令箭,等胡全才的幕僚拟好书面命令后,他们就要前往上游传令。
看着几个幕僚书写放弃江防的命令,听着那笔墨的刷刷声,终于还是有一个幕僚站出来反对。他对胡全才说道:“总督大人,一旦调回水师,放弃江陵、夷陵,那五年来的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虽然这个幕僚没有明说这是谁的五年心血,但大家都知道他指的就是洪承畴。水师和夷陵一带的堡垒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自从组建起强有力的洞庭湖水师后,清军就能威胁到扼守三峡咽喉的明军,迫使对方不得不留重兵把守根据地,更无法乘船攻击夷陵。把水师和驻守部队调回来容易,但若是明军趁机控制了洞庭湖的湖口,那么水师再想返回去就难如登天了。
“一旦让贼人进入了洞庭湖,并把我们的水师拦截在外,那沿着湖周围的府县,又该派多少兵马去防守?要养这么多兵,湖广的财赋又该如何支撑?”
洪承畴当年有清廷的全力支持,但现在胡全才可没有。若是水师无法进入洞庭湖,就得在湖边寻找地方重新造船,然后再把湖内的明军水师打出去。在重新夺回洞庭湖的水域控制权以前,西面的常德府、南面的长沙府、还有东面的武昌府,都要时刻防备明军登陆搔扰。可想而知,这将给湖广总督衙门带来极大的军事和经济困难。
众人纷纷指责这个人说话不切实际,如今武昌危在旦夕,哪还有时间考虑以后几年才会遇到的麻烦。
胡全才心里也暗暗有气。若是武昌丢了,他这个湖广总督也就算做到头了。但若是能在十几万明军面前力保武昌不失,那么放弃江防最多也就是个戴罪立功。说不定朝廷还不会给予惩罚。毕竟是朝廷为了攻击昆明的大战略而抽空湖广兵力的,现在明军大兵压境,胡全才不得不弃车保帅,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但那个幕僚仍不肯放弃,苦劝道:“总督调回夷陵、江陵等地的重兵,武昌大概已经可以解了燃眉之急,岳州暂时还是不要放弃为好,让水师先在岳州呆着。若真是武昌遇险,岳州距离不远,水师很快就可以赶来。”
虽然心里不快,但胡全才承认这个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放弃洞庭湖影响太大,将来收复起来也确实十分困难。于是胡全才就修改了一下将要给岳州送去的命令,命令水师暂时留在那里,不过要尽快把夷陵等地的军队通过长江运到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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