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要我们绑了他去向吴三桂投降。”
“这绝对不行!”
狄三喜把冯双礼的意思带出来和大家商议,冯双礼的部下众口一词地表示反对。
清廷的投降条款非常明确,领兵的明军将领只要投降过去,那么他在明廷是什么爵位,清廷也会给一个同样的爵位,但那些拒绝投降的人没有例外一律处斩。冯双礼如果不上降书,那他就会被处死,这对他部下的军官来说是不能接受的。现在冯双礼的部下们差不多有半数公开主张投降,剩下的还有很多人都保持沉默,极少数人虽然心里不愿意可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反对理由,只有利用冯双礼不投降做最后的挡箭牌:“王爷如果活不了,那我们也不独活!”
“你再劝劝王爷。”一个属于投降派的军官对狄三喜说道。虽然没有了继续同满清作战下去的动力、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但这个人依旧忠于冯双礼,如果恩主坚决不投降那他觉得也只有继续抵抗。
“诸位弟兄,我是这么想的……”狄三喜做了个手势,示意群情激动的同僚们安静下来,先听他把话说完:“鞑子那边为了收买人心,所以不会处罚降将;另外我琢磨着还有个原因,那就是鞑子怕下面的官兵有反复,所以会厚待得军心的将领。”
清廷的目的确实如狄三喜所说,对此清廷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即使被邓名击败的谭诣,手里已经没有实力了,清廷依旧封了他一个侯爵;至于被文安之正x法的谭弘,清廷在确认他的死讯后也追赠了一个侯爵爵位,还特许他逃到渝城的儿子可以不降格袭爵一次。这个消息对建昌和其它各地的明军都起到了动摇人心的作用,当然狄三喜他们也知道;此外就是清廷感觉自己兵力有限,毕竟满族人丁稀少,无法对各处降军都进行密切的监视,清廷入关刚刚十几年,统治还不稳固,所以清廷对投降过来的将领都予以厚待,让他们继续掌握自己的军队。如果冯双礼真投降过去,他的郡王之位一样还是跑不了。
“但王爷不投降啊。”大家承认狄三喜说得不错。如果冯双礼不投降,当然不属于清廷的赦免范围,而如果冯双礼的部下绑了冯双礼投降,清廷的惯例就是予以处死:首先这个人的部下能够反叛倒戈,说明他已经没有控制军队的能力,留之无用;其次,借着此人的人头来安抚背叛他的部下,同时也消除了隐患。
“王爷如果见了吴贼,也不会说什么好话的,让他向吴贼投降那是千难万难。但我们可以联名向虏廷说明情况。”狄三喜觉得,如果能够向清廷说明冯双礼不反对部下的投降行动,而且他在部下心目中也有很高的威信,那么清廷大概也不会处死冯双礼,顶多就是不让他领军而已。
狄三喜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要能不陷恩主于死地,大部分人就不再反对投降。
“如何向虏廷说明情况?”
“我们只有通过李国英这贼了。”
大家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先写一封信给清廷的川陕总督李国英,问问他是不是能替冯双礼出面向清廷求情。其实大家都明白,只要李国英答应了,这个求情就是走过场而已,冯双礼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清廷不会在这种无关大局的问题上反对一位总督的诺言。
“如果李国英答应了,我们就投降;如果他不答应,那就只有血战到底。”最后主降派达成了一致意见:“派快马,曰夜兼程去渝城。”
送信的使者在明军控制区里可以依旧打明军的旗号,进入清军控制区后有密信也没有问题,大家算算大概在月底就可以收到回信:“如果李国英答应了,那我们以后就不要虏廷、鞑子的乱说了。”
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是坚定的主战派,见反对也无济于事,他们就要去见冯双礼,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说过这样的话,竟然让大家绑了他去投降,对此狄三喜自然也不反对。
(笔者按:历史上,建昌狄三喜背叛冯双礼投降一事比较特殊,在整个事件中没有发生任何流血。冯双礼被送去吴三桂的军中后,吴三桂上书清廷询问是否要处斩,清廷回复按惯例应该如此,但冯双礼的情况特殊,要押送京师。冯双礼被送到燕京后获得释放,清廷还封了他一个郡王。当冯双礼的遭遇传到云南、四川等地后,进一步瓦解了明军残部摇摇欲坠的士气。本书中的投降过程是笔者的推测。)
……
邓名等人离开成都后一路南下,到了嘉定州就又进入了山区。四川各地的堡垒大部分都被抛弃了,缺少可以补给的友军据点,而且离开了平原地区,马匹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和食物,开始接连不断地死亡。偶尔能遇到明军据点,但他们也没有足够几十匹马食用的草料,更不可能向邓名一行提供足够的换乘马匹。据他们所说,前几天刚有三名从建昌北上的紧急军情使者过境,把所有的马匹都带走了。
不但要赶路而且要仔细照顾马匹,邓名和他的卫士们离开成都没有多久就很疲惫,决定停一天让马匹休息——往前通向建昌的道路全是山路,他们可不想把马匹都累死然后步行前去。
“可惜这次邓先生军务在身,不然邓先生可以去乐山烧一炷香,很灵的。”嘉定州派来的向导说道。
乐山大佛邓名也有所耳闻,听了向导的话就问道:“是什么样子的?你去过吗?”
“去过。”向导是本地人,立刻朗声说道:“嘉定州这里三江交汇,所以每年都洪水泛滥。唐朝的时候有位大师云游到这里,就立下宏愿要修一座弥勒佛像镇压住洪水,前后四代人一共修了一百多年啊,总算修好了,从此就不闹洪水了。”
前面邓名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一句话微微一愣,追问道:“现在嘉定州不闹洪水了么?”
“偶尔还是会有的,但和弥勒佛修起来以前那可不能比。”向导理直气壮地说道:“听老人们说,大佛修起来前,到了雨季那洪水一来都是七八丈高,嘉定州一下子就给淹没了。”
邓名在心里责备自己一声,他问题一出口就觉得有点煞风景,和这个时代的人争论什么?就是在二十一世纪,信仰这种事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推荐完了乐山弥勒佛,向导又推荐起嘉定州另外一处名胜:峨嵋山。
“峨嵋金顶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向导对自己家乡的景致津津乐道,据他说普贤菩萨掌管人生平安,无论人们拜哪路佛、敬哪路菩萨,只要求的是平安,那各路神佛都会把你这个愿望移交给普贤菩萨处理。而峨嵋山作为普贤的道场,那是最灵验不过了:“可惜邓先生军务在身,不然真应该去拜一拜。”
邓名还没有答话,同行卫士中那些信佛的人立刻脸上都露出神往之色。虽然都是四川人但他们以前并没有来过嘉定州,当然更不会去过峨嵋山。说到祈祷人生平安,这些士兵不知道为此都烧过多少柱香了,现在听说该部门的负责人——普贤菩萨的办公室就在隔壁,自然心里都痒痒的想去拜一下。
“等到回来吧,”邓名看出这些卫士的心思,就对他们说道:“等我们完成了建昌的事,回来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就去峨嵋山烧柱香好了。”
从嘉定州继续向南,进入四川行都司的地界,行都司的首府就是邓名的目的地建昌。
地势变得越来越险峻,视野尽头的山峰上都是白色,此处很多高山上的积雪已经是终年不化。相比地处平原地区,随处能够看到河流、农田的成都府,这里的人口反到显著地多起来。成都府那里大片、大片的农田被抛荒,川西平原上除了邓名在成都城内见过的一点庄稼,剩下的土地上都是杂草丛生。而在行都司却能看到一些被开垦出来的梯田。这些田地十分零碎,东一块、西一块,分布在稍稍平缓一点的山坡上,一看就是得到了精心的照料,上面长着整整齐齐的作物。
“四川行都司历来很穷,这里靠近藏边,路途崎岖难走,山多地少,不用说都府,就是嘉定州那边也比这里的出产要丰饶得多。”越西关派来的一位向导介绍说。
这位新的向导不是行都司的原住民,而是成都人。他小时候跟着父母逃离川西平原,先到嘉定州,然后又来到四川行都司,最后在越西关找了一份看守烽火台的差事。
他说:“弘光年以后,都府、渝城战乱不休,当时站在嘉定州上往北看,三江上每天都有大批的百姓扶老携幼地南渡,却没有一个北渡的,那都是从川西逃难来的百姓啊。本来西贼和官兵都是看不上嘉定州的,在他们眼里只有都府。但一来二去,两边杀个不停,把都府的人都杀光了,没死的也都跑光了,官兵和西贼就开始争夺嘉定州,官兵征兵征粮,西贼也拉丁搜粮,老百姓不缴粮食,西贼要杀官兵也要杀。无论是西贼还是官兵,谁都没本事把另一派打跑,所以百姓就要被两边来回杀,当时三江上每天都有浮尸从大佛前漂过,曰夜不休。没办法,百姓就翻山越岭来到这行都司逃难。”
指着邓名刚才看到的那些零散田地,向导告诉他:“本来这里没有庄稼地,都是从都府和嘉定州逃难来的百姓到了这里以后开垦出来的。”
邓名看到田地里并没有人耕种,向导给他解释了这个疑问,一看到有军人模样的人经过,百姓就会逃到山林里躲起来,这都是过去在成都和嘉定州磨炼出来的,凡是没养成这个习惯的人,不是被征粮队杀了就是被路过的军队当夫子拉走了。经常有那些孤儿寡母在亲人尸体旁痛哭,类似“某家的丈夫早上告别妻儿出去种地,接着就音信全无”的事情也反复发生,听得多了,耳朵磨起了茧子,再迟钝的百姓也都变得和野兔一样的机警。
“还有很多百姓向西翻过大雪山,一直去了那边。”这个向导的话很多,问一句他能答十句,他指着更远的西部山区,那里是川边、藏边的高原地区:“最近几年回来了一些人,幸亏行都司这里实在是太穷了,西贼和官兵都提不起精神到这里打死打活,百姓们看官兵和西贼没杀过来,一些逃走的人就先后回来了。”
这个越西关的烽火台看守人属于川军,也就是他口中的官兵,不过在他的言谈中从没有流露出对川军的丝毫尊敬。李星汉的脸色阴沉,显然对这个川军同僚把官兵和西贼相提并论很不满,不过邓名已经几次悄悄提醒他不要对这个向导发作。
“行都司的驻军,平曰和这些百姓的关系怎么样?”邓名觉得他们应该会互相照应,比如这个向导看守烽火台是为了混碗饭吃,不是李星汉那种世袭的军人。
“我们以前是从川西逃难过来的,老百姓对我们还好一点,但也防备着我们。行都司这里不少户人家已经是寡妇顶门了,她们的男人不是被杀了就是抓丁抓走了——估计也死在外面了,尸骨有没有地方掩埋都不知道。这些寡妇辛苦养着孩子,更像防狼一样提防着,生怕把她们半大的孩子又抓丁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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